秘境詭譎危險,溪蘭燼一個在治安良好的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現代人,說一點也不緊張是假的。


    跨進那道入口前,他攥住了謝拾檀的袖子,小小聲:“小謝跟緊我,千萬別走散了。”


    謝拾檀又“嗯”了一聲,語氣一如既往的沉靜清淡。


    明明謝拾檀也沒說什麽,溪蘭燼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下來,輕輕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和謝拾檀一起跨了進去。


    越過那道水波般的入口的瞬間,周遭的空間一陣扭曲變幻,光線斑斕刺目。片息之後,眼前的光芒消失,再睜眼,景象已經完全變了。


    一股濃鬱的香氣軟軟地拂過鼻尖,凜冽的山風消弭,四周消了音,寂寥而無聲。


    溪蘭燼睜開眼,不禁怔了幾瞬:“怎麽……是這種地方?”


    上一瞬,他和小謝還在山風凜冽、埋沒雲端的山頂,現在身邊場景倏變,變成了一片花海。


    濃烈的絳紫,盛放的赤紅,粉紫淡白,各色紛雜,猛地撞入眼中,一望無垠,沒有邊際,空氣中浮動著膩人的花香。


    不像溪蘭燼想象中的破敗古戰場,反倒像哪個仙家後院。


    他用力眨了眨眼,勉強消除掉一點不真實感,恍恍惚惚:“好香啊……這是哪兒啊?”


    在危險的秘境裏,出現這麽片寧靜美好的地方,簡直從頭到尾寫滿了欺詐倆字。


    風中的花香濃鬱過頭了,常人尚且會覺得太香甜,以謝拾檀的嗅覺,更是一場災難。


    仿佛被海嘯般鋪天蓋地而來的氣浪狠狠抽了一下,猝不及防灌入鼻腔的香氣衝得他頭腦一陣眩暈,連身子都不禁晃了一下。


    溪蘭燼連忙扶住謝拾檀,估摸著以小謝的品種,這衝擊有點太大:“小謝,要不你封閉嗅覺吧?”


    妄生仙尊何時這麽丟過人。


    謝拾檀臉色難看,推開了溪蘭燼的手。


    溪蘭燼瞅著他單薄又倔強的側影,一瞬間感到心疼又好笑,張嘴想說什麽,腦子裏卻沒來由地閃過幾幕模糊的畫麵。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跟小謝似的,被熏人的味道衝得站立不穩,他好心扶著的時候,也被推開了手。


    隻是那個地方好像和這裏不太一樣。


    當時讓那個人站立不穩的,是過於嗆鼻的血腥氣。


    那個人……長什麽樣子來著?


    他隻記得那個人很重要。


    腦子裏仿佛缺了一塊什麽,溪蘭燼拿著邊緣不齊的拚圖,想要強行按上去拚湊整齊,卻越拚越模糊。


    又是原主的記憶在作祟嗎?


    溪蘭燼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驀然迴神,疑惑地甩去腦中那些縈繞不去的殘缺畫麵,茫然地想,莫非是原主心心念念的謝卿卿?


    空氣中黏膩的香氣衝得謝拾檀頭昏,他現在沒有靈力護體,隻能封閉嗅覺。


    那股恐怖的香氣造成的影響慢慢消除,謝拾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某些久遠的迴憶突然湧上心頭。


    他下意識伸手抓了抓,溪蘭燼卻早在剛才就體貼地拉開了距離,他隻抓到一團空氣。


    溪蘭燼沒注意到謝拾檀的異樣,暗自為謝拾檀沒注意到自己的走神慶幸,左顧右盼,咕咕噥噥的:“雖然不知道血雲凝枝樹和不燼花在哪,但肯定不在這種鬼地方,也不知道這花海有多大,我們先出去吧,總覺得這地方有古怪。”


    謝拾檀一頓,慢慢收迴手,在心中推衍片刻,向東方略揚了揚下頜:“此地走不出去,先往中心方向走。”


    溪蘭燼的眼睛頓時亮晶晶的,不吝誇獎:“小謝你還會這個呀,好厲害!”


    真是厲害的小狗勾!


    世上誇妄生仙尊道法無邊、劍法絕世的人如浪潮般數不清,麵對那些盛譽,謝拾檀未曾有過絲毫動容,平等地俯視著芸芸眾生。


    大乘期下皆是螻蟻。


    可是被溪蘭燼充滿真摯熱情地這麽一誇,他反而有了一瞬的無所適從,抿了抿唇:“……隻是普通的推衍罷了。”


    “那也很厲害啊,”溪蘭燼更好奇了,“小謝,你以前是不是來過化南秘境?”


    謝拾檀搖頭:“沒有。”


    “真的啊?”溪蘭燼有些狐疑。


    “嗯。”


    溪蘭燼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麽不來啊?”


    “條件不符。”這個秘境,他十六歲時就超過限製了。


    “喔。”溪蘭燼似懂非懂,看來小謝之前修為不到築基,家裏不讓出門吧。


    倆人各有所思,溪蘭燼又琢磨著再打探打探小謝的身份,前方忽然傳來道聲音。


    “啊!是你們?”


    第17章


    那道聲音有些耳熟,溪蘭燼循聲望去,看到片翩飛的紫衣。


    是之前在秘境入口幫他說話的少年。


    除了紫衣少年外,後麵還稀稀拉拉地跟著幾個人,看得出彼此之間的生疏,大概都是被傳送到這片花海裏,和同行的人分開了,不得已暫時結了個伴。


    其中還有那個咄咄逼人的黃衫修士,見到溪蘭燼和謝拾檀,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又黑了一圈,眼神不善。


    溪蘭燼瞥了一眼,沒把他放心上,和顏悅色地跟紫衣少年打了個招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孩子在看清他和謝拾檀的瞬間,眼神亮閃閃的,驚喜莫名:“兩位,又碰到了,你們動作也太快了,方才在外麵,我本來想問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的。”


    溪蘭燼微微挑了挑眉。


    稀奇,他修為不高,小謝看起來又像個沒有靈氣的凡人,其他修士對他們避之不及,生怕他們會怎麽拖累自己,怎麽還有人主動往上湊的?


    看出了溪蘭燼眼裏的似笑非笑,紫衣少年也察覺到自己的行徑看起來有點可疑,撓了撓頭:“雖然聽起來可能會很奇怪,但我這個人吧,很喜歡漂亮的人或物,而且兩位看起來十分麵善,好似我從前見過的……”


    這少年時說得坦坦蕩蕩的,言語裏滿是自然而然的欣賞,倒是不見猥瑣感。


    聽到最後,溪蘭燼好笑地想,怎麽修真世界也有這個句式。


    他又打量了幾眼對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眼神清澈透亮,有股初出茅廬的莽撞氣,不像什麽別有用心的東西。


    見溪蘭燼在打量自己,紫衣少年也深感自己非常可疑,趕緊自報家門:“在下折樂門白玉星,家師江浸月。”


    此話一出,不遠不近綴在後麵的那些修士臉色瞬間古怪了起來,不斷偷瞄過來。


    就連臉黑得像鍋底的萬柏也愣了一下,瞅過來幾眼。


    溪蘭燼記得,在望星城時,茶樓裏的說書先生說起過,折樂門的掌門江浸月,是當今第一大仙門澹月宗曾經的大弟子,本來前途無限,有望繼承澹月宗宗主之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五百多年前忽然叛逃宗門,自立了門戶。


    不過就算如此,那些人瞅著白玉星的眼神又是怎麽迴事?


    又得啟動百科小謝了。


    不過人這麽多,不方便八卦,溪蘭燼把話咽迴去,瞥了眼白玉星身後的那群修士:“白道友,在下姓談……你們是一道的?”


    白玉星知道他在問什麽,神采飛揚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我們是過來時遇到的,這花海裏好像有迷陣,無論朝哪個方向走,走一陣子,又會不知不覺地繞迴來,古怪得很。”


    本來撞見之後,萬柏很不樂意跟他們一道,轉身就走,但他分明是往西走,白玉星和其他人則是往北走,最後卻又撞見了。


    簡直像堵鬼打牆。


    眾人能掐算的掐算,會星圖的看星圖,有羅盤的放羅盤,各顯神通,神通全不靈。


    白玉星簡單扼要地說完,臉垮得更厲害了,隱隱有些悲戚戚的:“我瞞著師尊師兄和我哥偷偷跑來,萬一要是折在這裏麵了,他們都不曉得要來這兒給我收屍……”


    “……”溪蘭燼安慰,“小朋友,年紀輕輕的,不要這麽悲觀。”


    白玉星的情緒說來就來,悲傷地抹著淚花,還不忘迴嘴:“你和我一樣大。”


    溪蘭燼不好意思說自己的靈魂非常成熟,假裝沒聽到這句話:“方才小謝算過,往外邊走行不通的,得向中心處走,才有破解之法,你要和我們一道嗎——小謝就是我身邊這位。”


    麵前這倆人乍一看是所有人裏最不靠譜的,但白玉星就是覺得他倆很靠譜,修仙之人直覺敏銳,他又一貫大條,跟從本心,趕忙點頭:“好啊好啊。”


    其他人麵麵相覷。


    他們自然聽說過折樂門白玉星的名頭,年僅十七就已經築基巔峰,有望三年內成功結丹。


    在場人中,修為最高的人就是白玉星了,所以他們才自發地跟在白玉星身後。


    現在白玉星居然要帶著這倆人一道?


    秘境裏危險,自顧尚且不暇,再帶個煉氣期的廢物和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不是給自己拖後腿嗎?


    萬柏抱著手,冷笑一聲:“我們一群修士都無法掐算出此地的玄機,一個凡人裝模作樣,白道友竟然還相信了。”


    方才在外麵白玉星就看不慣他了,大喇喇道:“你不信關我屁事,走了,各位保重。”


    萬柏:“……”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白玉星竟然真就隨著一個煉氣期修士和一個凡人走了,原地糾結了良久。


    然後默默地跟了上去。


    左右他們也算不出該往哪走,試探過多次都會繞迴來,還不如跟著修為最高的人一起走,多少也有些保障。


    白玉星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溪蘭燼就當沒看到後麵那群人,趁著白玉星自告奮勇,兩股戰戰地提著劍在前開路,他刻意落後一步,扯了扯他和謝拾檀之間的那條繩子,用隻有倆人能聽到的聲音小小聲問:“小謝小謝,折樂門的名聲很差嗎?怎麽其他人眼神怪怪的?”


    謝拾檀沉默了片刻,迴答道:“折樂門與澹月宗積怨頗多。”


    江浸月自立門戶不過五百年,發展就相當可觀了,澹月宗自然不滿。


    上麵的師長們不滿,下麵的弟子自然也會受影響,覺得江浸月創立折樂門,用的都是從他們澹月宗偷去的功法,私底下都叫折樂門弟子小偷。


    折樂門的弟子也不樂意自家宗門被這般汙蔑,兩派摩擦頗多,年輕弟子在外曆練,若是撞上了,少不得要鬥一場,折樂門弟子雖然不多,但修為不弱,多年下來,雙方也是各有勝負,力爭壓過對方一頭。


    這場熱鬧,修界各方樂此不疲地看了五百年。


    溪蘭燼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對家嗎。”


    後麵那些修士,大概就像成天刷熱搜,忽然看到個正主,有那種反應倒也能理解了。


    想了想,他腦中忽然靈機一動,小小聲問:“那你知不知道,謝仙尊和他那個師兄的關係怎麽樣?”


    謝拾檀沒什麽感情:“一般。”


    一般?


    怎麽個一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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