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來趟望星城辦事,還得帶著他,估計就更不快了。


    他正悄咪咪想著,出乎意料的,謝拾檀點了下頭:“順路。”


    既然是來探聽消息的,自然得去熱鬧些、信息交流密集的地方。


    溪蘭燼長長地“哦”了聲,笑起來:“那我們走吧,方才打聽到了,城內的千裏樓最適合消遣。”


    這“千裏樓”頗有名堂,是千裏順風行旗下的。


    世上有兩大奇行,一個是萬寶商行,一個是千裏順風行,溪蘭燼在帶著謝拾檀去仁仙城時,聽老胡侃侃而談過。


    萬寶商行有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隻要給得夠多,他們就能拿出與之對應的寶物,在各大城池都設有拍賣行。


    千裏順風行就更神奇了。


    這個組織遍布各大洲,有獨特的傳情報方法,大小門派裏都有他們的眼線,故而經常曝出些宗派醜聞。


    像是問情宗大長老渣了道侶移情別戀小徒弟被道侶追殺三千裏啦;無極門老不死的宗主是個老扒灰,孫子其實是兒子,知曉真相後父子反目啦;玄冰樓大弟子和死對頭門派的大弟子搞到一起,還被雙方師父抓奸在床啦。


    就沒有他們不敢傳的。


    堪稱修真界的精神支柱之一。


    偏偏他們消息靈通,跑路賊快,背後組織的人神秘莫測,從不露麵,氣得那些被曝醜聞的仙門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簡而言之,就是修真界的狗仔小隊。


    對方既然那麽頭鐵,誰家的醜聞都敢散播,那妄生仙尊的緋聞,說不定他們也不是不敢傳。


    溪蘭燼急需蹭蹭謝仙尊的熱度保命,非常需要他們。


    和娛樂圈對應一下,妄生仙尊就是頂流中頂流,這種總想搞個大新聞的狗仔小報,應該會非常樂意配合。


    千裏樓在望星城的中軸線上,是座精美的三層漆紅小樓,來往進出的除了修士之外,也有不少凡人,甚至偶爾還能見到頭上長角的。


    真是個和諧的修真大都市,溪蘭燼心想著,挑開簾子走進去一看,原來是個吃茶聽書的地方。


    想想也能理解,古代不像現代,可以看新聞刷視頻,對於修士而言,偶爾消遣無聊,想和道友交流信息談談八卦,最適合的地方應該就是茶樓了。


    還能聽聽說書先生今天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溪蘭燼把身上最後一點靈石摸出來,買到個座位,和謝拾檀上了二樓,窮摳搜地隻點了壺茶,甚至自帶瓜子。


    店小二默默地看了倆人好幾眼,實在很難相信這麽兩個看起來氣度不凡的人,全身上下湊不出一塊靈石。


    溪蘭燼麵不改色地嗑著瓜子,當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假裝專注地望著台中央。


    附近桌的修士絮絮低語著,在交流最近修真界發生的大事,雖然他們在交談時都布了隔音結界,不過那些結界似乎沒什麽用,交談聲依舊清晰地落入溪蘭燼的耳中。


    “化南秘境就要開啟了,你去不去?”


    “自然要去,我困在築基中期十來年了,說不定能去探個機緣,尋得突破呢。”


    “化南秘境雖限製金丹以下進入,但並非尋常秘境,裏麵詭譎莫測,很是危險……”


    “無妨,我一介散修,沒什麽牽掛,萬一不幸隕在裏麵了,也不必擔憂身後。”


    “胡說什麽,我就不是你的牽掛了?”


    “你……忽然說什麽呢。”


    溪蘭燼忍不住偷偷瞄了眼這說著說著,忽然就開始傾訴衷腸的倆位。


    剛瞟去一眼,說書先生已經不疾不徐地走上了台,朝著各個方向揖了一禮,笑道:“各位客官久等,咱們早上才說了與澹月宗反目、自立門派的折月門門主江浸月,接下來便說說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江門主——的師弟——妄生仙尊,謝拾檀!”


    要講謝拾檀?


    溪蘭燼立刻收迴注意力,認真聽講,在心裏準備好了小本本記錄要點。


    緋聞想要傳得真,重在細節。


    修界幾位聲名顯赫的大能,哪個不是民間講不疲的傳奇,妄生仙尊的名號一出來,下麵頓時一片叫好聲。


    聽到要講謝拾檀,茶樓裏其他修士談話的方向不免也轉了個彎,但沒有人談及妄生仙尊受傷失蹤一事。


    看來那些人秘密刺殺不成,蓋住了風聲,轉而在私底下搜尋他的蹤跡。


    知道他沒死,眼下恐怕如坐針氈。


    謝拾檀臉色平靜,摩挲著茶盞,安靜聽著台上台下的聲音。


    “話說當年,澹月宗煉虛修士謝含澤雲遊四方時,在秘境之中,偶遇神獸天狼,與之結緣,夫妻恩愛數載,誕下一子,取名拾檀。”


    溪蘭燼很捧場:“哇。”


    說書先生“啪”地一展折扇,隨著敘述,周遭也仿佛隱隱有雷鳴之聲,氣氛做得很足:“無奈佳人命薄,那日雷霆驚閃,謝拾檀出生之刻,天狼也隨之隕落,謝含澤悲痛萬分,從此渾渾噩噩,攜幼子獨居澹月洲煙赤峰,獨自教導幼子,父慈子孝,傷痛漸撫。”


    溪蘭燼:“啊!”


    說書先生聲音驀然壓低,聲音沉鬱:“怎料,十三年後的一夜,喪鍾陡然響徹澹月宗,謝含澤魂燈寂滅,當澹月宗宗主帶人趕到時,隻見謝含澤砰然倒地,身邊的小少年劍刃染血——人身難抑獸性,少年謝拾檀喪失理智,竟親手殺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底下人跟著一陣低低抽氣。


    倒不是震驚於這個傳聞,而是震驚於這說書先生也太敢說了。


    自五百年前,魔祖之禍結束,謝拾檀清算各大宗派,血染長階過後,誰不對謝拾檀噤若寒蟬。


    謝拾檀弑父,是所有人都知曉的傳聞。


    或許是因為有一半的天狼血脈,導致他會喪失理智,六親不認,嗜血殘殺——神獸說是神獸,有神性,自然也有殘暴的獸性。


    台下一片嘩然,台上的說書先生見勢,繼續講:“澹月宗宗主並未遺棄少年謝拾檀,而是將他帶迴澹月宗,悉心教養。少年時,謝仙尊便展露出非同凡人的天縱之資,成為師兄姐弟妹們敬仰喜愛的人物。”


    謝拾檀很少迴憶過往,或許是因為受傷後神魂不穩,隨著說書先生的口若懸河,聽到這句話,許多過往如杯中茶水,輕微漾起。


    隆隆雷聲裏,是煙赤峰上,意圖將他身上的神獸血脈拔出的那雙赤紅的眼。


    抑或是澹月宗內,四麵八方投來的畏懼的、憎惡的、恐懼的眼神。


    當真是“敬仰喜愛”。


    直到身邊的聲音打斷了那些細微的迴憶。


    微漾的茶水複歸平靜。


    謝拾檀聽到身邊的人小聲嘀咕:“謝拾檀也太可憐了。”


    可憐?


    謝拾檀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偏頭轉向他,眉心微擰。


    溪蘭燼以為他讚同自己的說法,小嘴叭叭起來:“你也覺得吧,小謝,他又沒做錯什麽。”


    謝拾檀重複了一遍:“沒做錯什麽?”


    溪蘭燼想了想,認真道:“你想,除了那個所謂的弑父傳聞外,還有過謝拾檀喪失理智、發狂殺人的傳聞嗎?沒有。這些八卦小報慣會以訛傳訛,又三人成虎,謝仙尊瞧著也不像是會給自己辯解的性格,也可能是不屑於解釋,所以我覺得,此事必有隱情。”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的,自己都沒察覺,無形中他非常偏袒謝拾檀。


    謝拾檀淡淡道:“倘若他當真弑父呢?”


    溪蘭燼毫不遲疑地迴:“那他定有他的理由,像謝拾檀這種人,做事必然有道理,若是有道理,別說弑父,就是要屠盡天下所有人,我也覺得不無道理。”


    ——“我覺得沒問題,像你這種人,做事必然有道理,若是有道理,別說弑父,你就是要屠盡天下所有人,我也覺得不無道理。”


    兩道聲音重合,幾乎隻字不差。


    從蘇醒到現在,雪衣少年清冷漠然的臉上頭一次有了另一種表情。


    溪蘭燼滔滔不絕地講了會兒,有點口渴,倒了杯茶水,正準備喝,手腕驀地被一把死死攥住。


    他愣了一下:“你也想喝……”


    話音頓了頓,他察覺到少年的唿吸很沉,仿若風暴來襲前的海麵,聲音都不由低下來了:“小謝?”


    謝拾檀手上的力道收得愈緊,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剖出的:“是誰教你這麽說的。”


    那股力道極大,不像謝拾檀剛醒來那次,溪蘭燼被捏得很疼,輕輕嘶了聲。


    腕上的珠串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動蕩,散發出刺骨的寒意,白綾下的睫毛顫了一下,謝拾檀不知道自己是被珠串刺到了,還是被那聲低唿刺到了,指尖一頓。


    良久,他一點一點、緩緩鬆開了溪蘭燼的手腕。


    突然被大力抓了一把,溪蘭燼也不生氣,隻是感到莫名其妙,揉了揉被捏紅的腕子,眨了下眼:“沒有誰教我,我想說就說了。小謝你怎麽這麽奇怪,是我說錯什麽了嗎?”


    謝拾檀偏著頭,仿佛想要透過白綾與眼前的重重黑霧看清他。


    可他現在神識和視線受限,看不見這個近在咫尺的人。


    靜默良久之後,溪蘭燼聽到謝拾檀沉啞的嗓音:“沒有。”


    一會兒的功夫,台上的說書先生已經說到後麵了:“謝仙尊此生有過兩個大敵,一個是被魔門從萬魔窟中喚醒,為禍世間的魔祖,那場曠世大戰無人不知,咱們先按下不提,今日我們講講,謝仙尊另一位不死不休的宿敵——五百年前,死在仙尊劍下的魔門少主,溪蘭燼!”


    猝不及防聽到自己的名字,剛把茶水送進嘴裏的溪蘭燼噗地噴出一口茶。


    有完沒完了,這個世界怎麽那麽多和他撞名的?


    還特麽都是反派!


    第8章


    “溪蘭燼此人,也是難得的天才,二十歲成功結嬰,凡事一點即通,雜學頗多,神秘莫測,性邪乖僻。”說書先生揮著手,語氣抑揚頓挫,情感相當豐富,“據傳,溪蘭燼年幼時遭仇家追殺,父母雙亡,仇家將其丟下了萬魔淵,千萬年來,唯有他從淵底爬了上來。”


    溪蘭燼正用潔淨術清潔著桌麵,聽到這一句,動作微微一頓,竄出股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是老胡跟他侃大山的時候說過嗎?


    可能是說過的,八成當時他在注意小謝的情況,敷衍著沒太注意聽。


    隨著說書先生的聲音,他腦海裏模糊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


    萬魔淵是一個……很死寂的地方。


    那附近的天空陰沉沉的,周圍百裏寸草不生,淵上浮動著詭譎的黑霧,底下深不見底。


    墜落萬魔淵的人,從未爬上來過。


    蒼鷺洲的魔修對萬魔淵避之不及,但又懷有詭異的崇敬。


    傳聞萬魔淵下積存著世間的怨、憎、怒氣,沉睡著一股可怕的力量——這個傳言在五百年前得到了證實,正魔兩道混戰之際,局麵僵持不下時,魔修連屠數座凡人城池,祭了數十萬人,喚醒了淵底的那股力量。


    由世間無數負麵存在雜糅而成的力量,化作了一個人,或者說似人非人的東西,凡人見之即死,修士也難以抵禦,神魂會被祂汙染,變得瘋狂嗜殺。


    魔修稱其為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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