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濜在訓練場裏待了八年,八年裏隻出過兩次訓練場。


    一次是江晗晴成年,他被江晗晴薅出門參加生日宴。另一次是他去把自己的名兒改了。姓還是家族姓,名兒借了江晗晴喜歡的西米,改成了辛米。


    名字要跟人一輩子,他希望一輩子都能跟在江晗晴後邊。


    江則隻允許他和江晗晴每個月見一次麵。見的時間慢慢地從一整天縮到半天,再從半天縮到幾小時,最後變成了匆匆一麵和寥寥幾句。


    這倒不是江則克扣的,是江濜自己縮短的。他不想讓江晗晴每迴看到他都心疼的掉眼淚。家裏總共就倆小孩,苦一個就夠了,另一個得好好甜著。


    八年裏,他見過的人屈指可數。算上江晗晴,再算上訓練場地的教官,他見過的還有唐姨——唐瓶他愛人,他的家庭醫生。


    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唐瓶他一家子都心善。唐姨剛來的時候唐皖剛生沒幾個月,正是母愛泛濫的時候。每次檢查的時候見江濜這一片傷那一片傷,唐姨都心疼的很。


    她不能理解江則的做法。她隻覺得孩子是自己生的,生了就得負責,自己都不疼著還有誰能疼著。很多次她都想辭了這工作,但轉念一想下一個家庭醫生要是也和江則一樣不近人情,那江濜怎麽辦。


    一直這麽逼下去,小孩肯定得被逼瘋。


    她最終還是沒走。雖然看不下去,但無奈江濜不是他們家小孩兒,她也沒法插手太多,隻能偷偷給江濜開點小灶,開導開導小孩,讓他別一直這麽悶著。


    唐皖年紀小,唐姨有時候抽不出時間來,就會讓唐瓶來替班。


    江濜就是這麽和唐瓶認識的。


    殘缺的成長經曆裏,唐瓶一次次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教他忠孝悌,教他明辨是非,告訴他何為該何為不該。亦師亦友,亦兄亦父。


    他從來不把自己放在高位上,不會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一般的角色。他就和朋友一樣同江濜聊天打鬧,逗江濜多開口說幾句話,別小小年紀就一副老頭樣兒,顯得那麽不近人情。


    後來的很多年裏江濜都心存感激。如果沒有這一對夫妻,他可能早就成了一隻怪物。


    “……反正認識挺多年了,一點小忙他不會拒絕的。”江濜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帶過。那頭的翟野應了一聲,伸手抓住了橫在中間的尾巴:


    “還是麻煩人家了,完事兒給他買幾箱糖送過去吧。”


    “……嗯。”


    “時榆迴來了。”翟野閑散道,“雨林賽季差不多結算了。”


    “迴平原嗎?”江濜問道,“那傻帽沒跟我說。”


    “來雪山。沒來得及告訴你吧。他帶了個人迴來,一時半會心思可能挪不開。”翟野摸出手機戳了幾下,點開了張照片給江濜看,“諾,領了個嬌俏老婆迴來。”


    照片拍的角度很隨意,拍的技術也很隨性,畫麵糊的幾乎看不清東西。江濜眯眼分辨了半天,才看出來照片拍的是個人,側臉,大半張臉上都糊著紗布。


    “他去搶來的老婆吧,把人打成這樣,火葬場裏挖出來的老婆。”江濜問道,“要和他們先碰個頭嗎?”


    “碰吧,領過來一起玩。”翟野捏著尾巴,打招唿似的前後晃了晃,“隱藏嘉賓剛好也要到了,大家湊一塊玩兒正好。”


    ——


    “都……別跟我講話。”時榆嘴唇灰白,人跟遊魂一樣,一步邁出去差點跪地上,“我……睡,睡一覺……”


    “藥換完了再睡。”邊上的小護士輕輕托著他胳膊,溫聲細語,“要不然感染了。”


    “……早感染了,不差這一會兒……”時榆眼前天旋地轉,“漂亮姐姐求你了我想睡一會兒覺……”


    “別呀。”小護士被他說的小臉一紅,但仍不鬆口,“你看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多聽話。我們院長說了你這個不能再拖了,很快就弄好了。而且你這一身又汗又黏的哪能睡的好,拿毛巾擦擦,換身衣服再睡。”


    時榆說不出話了,困的哈欠連天,眼淚一滴接一滴。他迷蒙著淚眼看向白辭易剛剛進去的外科診室,心裏一陣吱哇亂叫。


    姐姐你那麽大個眼睛你仔細看看呐!他哪是自己進去的他分明是被抬進去的,你看看他這會兒還有意識嗎他?


    他們一路顛簸,趕了老遠的路才出雨林c區。路上又是車又是飛機再又迴到車上,坐的時榆筋疲力竭,半條命都丟了。


    小隊的人半路和他們分道揚鑣迴平原大本營去了。後邊的路時榆和高行都沒幾個人能搭把手,自己累的夠嗆還得顧著溫度越來越高的白辭易。時榆咬著牙在心裏怒罵一路,無數次起了要把白辭易就地解決的念頭。


    不幸中的萬幸,他們這一路除了累點,其他都還算順利,沒被人追殺也沒碰見事兒。時榆吊著最後一口氣到雪山,進了高行的私人醫院第一件事就是找地兒睡覺。


    困啊!


    又困又累,誰懂啊!


    見了床還不能直接睡,得換藥擦身子換衣服一大套流程,誰能來救救他啊!


    時榆欲哭無淚地被小護士托著,拗了半天最終沒拗過,被幾個小護士七手八腳地摁去換藥了。等到終於把流程都熬完了,時榆癱在床上預備升天了,卻冷不防聽見房門一聲響,然後就是一陣腳步聲。


    時榆沒睜眼,心想我沒聽見我已經做夢了我沒聽見誰進來都無所謂我聽不見。


    “活著嗎?死了我現在去給你擺倆花圈。”


    “……江,濜。”時榆咬牙切齒,狠聲道,“你個心理陰暗的貓科,剛見麵能不能讓我先安心睡個覺。”


    “求求我唄。”江濜抱著胳膊,垂著眼皮看著床上憔悴的時榆,“我這麽好說話的人,你求求我我不就答應了。”


    他沒等到時榆的求,隻等到一串和鴿子一樣的唿嚕聲——時榆困的撐不住了,罵他的話還沒罵完就兩眼一閉睡過去了。江濜低笑一聲,轉身走出門,順手把門給帶上了:“睡吧睡吧,年輕真好啊,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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