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接到醫院“查體中心”打來的電話,說讓我參加一年一度退休職工例行查體。


    第二天清晨,按照醫生囑咐,我準時趕到了醫院裏。


    抽血,量血壓,心電圖,彩超,沒用一個半小時,查體項目全完了。我感歎醫生高效率的同時,又對三天後才能出來“查體報告”頗有微詞。


    都說心急吃不上熱豆腐,急也沒用,人家醫院就這規定,唯一的是靜下心來耐心等吧。


    三天後,我從醫院檔案室裏拿出《查體報告》後,又步行到三樓,來到走廊最裏頭那間內科診室時,已經累的大口喘氣了。


    診室裏坐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胖子,這人胖的腮幫上的贅肉都耷拉到脖頸上了,一雙牛一樣的眼睛像一對玻璃球,灼灼逼人,令人心裏“咚咚”直跳。


    胖子接過我遞過去的《查體報告》,陰沉著臉看,半天沒說話。


    我本來是個急性子,胖子越不說話,心裏越沉不住氣,上麵的字碼符號像天文數字一樣,自己看不懂。


    我問:“大夫,查的有事嗎?”


    胖子說:“心肺功能不錯。”


    說完,翻另一頁:“沒事,沒亊。”


    一聽醫生說沒事,我高興了,一時心血來潮,吹噓起來了:“我能有啥事?退休了,沒事了,吃了睡,睡了吃,一早一睌跑步,打拳,玩的挺開心!感覺挺年輕呢!”


    我正滔滔不絕地吹噓,胖子突然瞪大牛眼看我,看的我心裏直哆嗦,從他眼神裏,我感覺大事不好啦,額頭瞬間流出冷汗啦。


    胖子可能見我害怕啦,慢慢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在《查體報告》上。


    “不過”,胖子口氣挺和緩,“你別緊張,當下醫療條件比過去好多了,你這病不算啥大病,挺好治的。”


    我虛汗淋漓,如讓雨水剛淋過一樣,緊張地說不出話來。“醫生,我查出啥病了?”


    胖子說:“你平常沒感賞?”


    “感覺啥?”


    “比如:頭暈,耳鳴,視力模糊,渾身無力,吃的多,尿液多。”


    我想一會兒,搖頭說:“沒有啊,吃的多不假,年輕時一頓吃兩個饅頭,現在還吃兩個,與過去比不算多呀!”


    “平時,身上無力嗎?”


    “沒有呀!”


    胖子說:“不可能,指標都進入危險區了,不可能沒感覺!”


    我說:“醫生,我不說謊,真是一點感覺沒有!”


    胖子不信,搖頭,搖一會兒,仰臉看天花板,看一會兒,低頭又看《查體報告》,最後,點頭:“感覺不出病症來,應該是耐症性增強了。”


    醫生說的是專業術語,我聽不懂,但我想弄明白這話的含義。我問:“啥叫耐症性增強了?”


    胖子說:“比如,你初次走進含甲酫的屋裏,感覺味很大,很嗆人,不適應,三天後,感覺不出來了,其實,甲酫的味道並沒減少多少?是你適應了這種氣味,這就叫耐症性增強。”


    有道理,我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胖子說:“你患糖尿病了。”


    我說:“醫生,你咋說我患糖尿病了?”


    胖子指《查體報告》說:“你看!正常空腹血糖值是3.9——6.1,你的血糖達到8.5了!”


    “8.5咋了?”


    “醫學上規定,“超過6.1就是糖尿病,告訴你吧,如果控製不住血糖,任其升高,時間長了,肝,腎各器官都會損壞!最後,那就是生命啦……”


    胖子一邊說,一邊寫病曆,又說:“放心!糖尿病不是絕症,迴去吃上一段時間二甲雙胍,消渴丸一類的藥物,一般情況下都能穩定出病情。”


    我說:“醫生,你誤診了吧?”


    “這上麵寫的很清楚吧,我誤診?它能誤診!”


    胖子指化驗單說。


    我執拗地說“機器有時……”


    胖子不說話了,看著門外喊:“下一個!”


    我憂心忡忡地走到查體中心門口,恰好遇到單位的同事。


    他說:“哎!查體呀?”


    我說:“是查體。”


    同事說:“你身體捧的和牛一樣,能查出啥問題?”


    我說:“醫生說我有糖尿病。”


    同事不以為然地說:“別胡說了,不可能!”


    “咋會不可能,現在的事就這麽奇妙,不可能的事,可能了,可能的事,不可能了!”


    同事見我一臉猶豫,皺眉頭說:“不過,醫生說了,不要大意了,小心為好,為保險起見,我建議你去市立醫院和區醫院再查,若結果能對起來,就是糖尿病,若這兩家醫院化驗結果血糖不高,說明查體中心血樣弄混雜了。”


    同事說的有理。


    於是,第二天清晨,我去了同事說的那兩家醫院,檢。查結果令我歡喜,放心:血糖4.8。


    我的憂濾打消了。


    一個月後,這件事我早忘的一幹二淨了,說來也巧,一天早晨,天空才發亮,街上雲霧蒙蒙的。我爬起床晨練,跑到鐵路口下邊,見一家診所裏十多個老頭老太排隊,出於好奇,我停下腳步,見玻璃窗子上寫:專家會診,免費測血糖。我又想到上次查體的事。


    沒事,還不花錢,何不測一下。


    我挨到號了,坐在白大袿麵前。


    白大袿問我“你有啥感覺?”


    我想了一下,說:“沒感覺。”


    “有小感覺嗎,比如輕微的那種。”


    我說:“吃少了好餓。”


    白大袿在病曆上寫,寫完對旁邊穿白大袿的女孩說:“抽血看看吧!”


    女孩把我領到一間小屋裏,拿一根縫衣針,右手揑住我右手中指,使勁一紮,疼的我“哎呀”一聲,血順手指流出來,女孩用塗藥物的紙片擦試血。


    我問:“咋樣?”


    女孩說:“等五分鍾。”


    等的時間夠煩人的。


    站累了,我坐沙發上,剛彎腰,女孩突然衝過來,一把扶住我,嚷嚷道:“慢!慢慢躺下,千萬別亂動!”


    我驚呀:“咋迴事?”


    “爺爺,你咋來的?”


    “走來的?”


    “有陪人嗎?”


    “沒有啊。”


    女孩驚的張大嘴巴,音調都發顫了:“你的血糖值十二了!有生命危險啊!”


    我看她一驚一乍地,突然來了興致,其實我心裏有數,暫時不說破而己,隻當看耍猴玩吧!


    我問:“咋辦?”


    女孩說:“你不必驚慌,咱這兒有血糖神降,保治好。”


    女孩說著,從廚裏搬出一個紙箱子,打開紙箱蓋,裏麵並排放著十二個黑色塑料瓶,上麵貼著商標,上寫:血糖神降。


    “這是專治糖尿病的藥,效果好,價格也合理!”


    我學著廣告牌上的話:“我早聽說過這個牌子,吃了都說好,多少錢一瓶?”


    女孩說:“一千二百元。”


    我問:“一千二百元保除根?”


    剛才那個醫生插話說:“吃一瓶叫試吃,吃一箱十二瓶叫打底。”


    “十二瓶多少錢?”


    醫生說:“一瓶一千二,你自己算嗎?”


    我說:“應該打折嗎?”


    醫生說:“我們搞義工,不掙錢。”


    我說:“也是,十二瓶才一萬四千四百元,能解除一生痛苦,劃算!”


    醫生擺手說:“不,不,這是一個療程,要除根,至少五到六個療程。”


    醫生開始寫處方箋,問我:“開幾個療程?”


    我有些怒不可遏了,但我使勁把火氣悶在肚子裏。


    “聽醫生的,若包治好,多少療程都行!”


    醫生笑了,但我從她眼神裏,她好像是一隻貪婪的狼,又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


    醫生把寫好的藥方箋遞給女孩,女孩早從庫房裏搬出五隻箱子。


    女孩從沙發上輕輕扶起我,對我說:“一次吃五粒,一日三次,平時少吃甜食,少運動,多吃蔬菜,適當喝水……”


    女孩揉揉地扶著我的肩背,我懶癢癢靠沙發後背上,嚴然成了一個病厭厭糖尿病人。女孩輕輕推我:“你看你病成這樣了,一個人出來遛彎,真大膽,萬一有個好歹……”


    醫生問:“帶錢了嗎?手機支付也行!”


    我說:“我沒帶錢,沒手機,”


    醫生說:“不要緊,我讓她”,指女孩,“送貨上門,捎帶拿錢來!”


    女孩把五個箱子裝三輪車上,又親切地喊:“爺爺,請你上車吧,我送你迴家!”


    我終於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了,大吼一聲,一腳踢倒醫生,又衝到三輪車前,一口氣砸了五個箱子,砸的稀巴爛,血糖神降被碾壓成一地粉沫。


    我邊砸邊喊:“殺人不見血的魔鬼!魔鬼!害人精!”


    我發瘋了,如一頭瘋牛般橫衝直撞。


    有人喊來了保安。


    幾個人一擁而上,把我按倒地上,一陣拳打腳踢。


    “擾亂社會治安的老東西,把他抓起來!”


    我說:“你們不講理!她們謀財害命,殺人不見血!你們為啥不管?”


    保安說:“有證據嗎?拿來!”


    我說:“我沒糖尿病,她說我有病,讓我吃天


    價藥,這不是謀財害命,殺人不見血是啥?”


    保安說:“醫生說你有病你就有病!你說人家殺人不見血,拿證據來!”


    我說:“我沒糖尿病,她讓我吃五箱藥,還吃不出病來?還不吃死?”


    保安說:“等到吃死了,你寫個證明,我們立案調查!”


    我說:“你們太天真!等我在火化爐裏寫證據,嘿嘿!笑話……”


    保安說:“少說廢話!走吧!罰款三千,拘留十五天!賠償診所裏一切經濟損失!”


    “你們講不講理?她們謀財害命,你們不管!坑害老人你們不管,我臥底打假,反而抓我!這理還能說透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默雨言秋短篇小說選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默雨言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默雨言秋並收藏默雨言秋短篇小說選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