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是一個家庭婦女,戲稱家庭鍋碗瓢勺管家;她住在鐵道邊上,鐵道南邊是一個集市,集市兩邊滿是小吃攤。小吃攤邊上是她時常光顧的地方。


    王老太今年五十多歲了,有一萬五千元存款,每月還有七十元八角的遺屬撫恤金。男人上月死了,錢是單位給的。王老太還有六個孩子,每個孩子每月還給十元孝敬金。


    街坊上半道喪夫的女人有好幾個,但同王老太比,他們的經濟條件差多了。


    王老太以此引以為豪,一早一晚街頭上同女人們閑聊,少不了談錢,談吃,甚至說她天天吃別的女人見都沒見過的美味。


    也難怪,七十年代末,一分錢買一個雞蛋,一角錢買一斤小米,五角錢買一斤羊肉,一千元買一套三居室房子。擁有一萬五千元,數得上全國首富了!


    一天,她河北老家來人了。說清楚點兒是她男人的老家來人了。來的是她大伯哥,她大伯哥比她大三歲,長的白淨麵皮,模樣像她男人。由於長年累月田地裏幹農活,平時穿戴打扮不修篇幅,甚至有些隨意。


    她的公婆死得早,過去農村有一句俗話:沒有了爹娘,老哥為父,老嫂為母。王老太做到了這點兒,不管自己生活多苦多難,每年都給大伯哥寄一些孝敬錢。


    大伯哥來了,她很高興,都這麽大歲數了,千裏迢迢跑來看自己,她真有點兒過意不去。他想:農村生活挺難的,不能讓大伯哥搭了力氣又花路費錢,她應該掏錢給大伯哥。


    她見大伯哥穿的衣服袖口磨出來一根線頭,心想:大伯哥家裏一定挺困難,不然來她這兒,不會穿磨破了的衣服,這樣的衣服即使讓縫紉師給修補好了也不會好看,大伯哥應該穿一件新衣服,外表打扮的十分整潔一些才是。於是,她給大伯哥買了一件高檔新衣。


    大伯哥說:“你沒收入,不要破費了!”


    王老太說:“我有錢!


    他把一萬五千元的撫恤金說給大伯哥聽。


    吃飯間,大伯哥說:“祭奠兄弟去世周年要大辦,你看呢?”


    王老太說:”依你!”


    王老太一輩子沒有自己的主見,總是別人說什麽她都依著。不是因為城裏生活久了,不了解農村風俗習慣,她心眼實在,遇事腦子不轉彎彎,心還善良,見不得別人滴眼淚。


    王老太喜歡聯想,從一件事,聯想到另一件事。一次,他給大伯哥寄了一封信,本來是一封再尋常不過的信了,很長時間大伯哥沒迴信,他立即斷定大伯哥病了,或是大伯嫂子病了,要不就是大伯哥家裏發生了嚴重的事。


    她要寄錢過去,她離得太遠,交通不方便,她相信隻有她寄了錢大伯哥家裏才能平安,才能化險為夷。


    平時,王老太蹲在小吃攤上,吃著香噴噴的牛排,啃著白麵饅頭,舔著果醬喝紅茶的時候,常常下意識的歎氣,大伯哥怎麽樣了,收到錢了嗎?消災了嗎?毋庸置疑,王老太的心是善良的,可有人背地裏偏偏說她:“善良過度就是傻子,真的!”


    盼星星,盼月亮,她終於收到了迴信,信上沒提收到錢的事。王老太又聯想了:“唉!該死的郵局,八成把錢給弄丟了,或是半路讓人打劫了!或是大伯哥嫌寄的錢少,生氣了。”


    王老太心裏罵郵局,當然,她也埋怨自己粗心大意,要是多寄一些錢就好了,至少路上不會被人打劫了。當他再一次在匯款單簽上自己名字的時候,心裏暗暗祈禱:請原諒,上次讓該死的郵局給弄丟了,這次萬萬別再弄丟了!唉!還有,大伯哥不會嫌少了吧,這可是孩子兩年才給這麽多的錢!


    大伯哥從包裏掏出來一卷畫卷,呀!是用白綢緞層層疊疊寫的一幅畫卷,畫卷有幾丈長,她才看了一半,屋子小展不開。上麵黑筆寫著一排排人名字,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天空飄悠的黑雲彩,蒼穹和或明或暗的山水。嗬!簡直成了藝術家的作品了!


    “這是......?”王老太從未見過,小心翼翼的問。


    “禮單!”


    她嚇一跳:”禮單這樣寫?”


    “是啊!眼下農村時興!不過,這是鄰居家的禮單,我拿樣品讓你看的!”


    “真的?”王老太嘖嘖嘴,眼裏放出饞貓見了腥魚一樣的光。


    “是啊,”大伯哥說,“多氣派!多有麵子!”


    “是嗎?太好了!咱也這樣辦多好!”


    王老太欠欠身,不好意思的說:“不過.....”


    “不過什麽?咱又不是外人,有話說唄!”


    兩人目光又一次相遇。


    王老太想:大伯哥的目光多麽溫柔和美麗,他長得前額又凸出又寬闊,一眼看去,真是一個好人——樂於助人的人!


    ——唉!是不是想多了,他心裏偷笑。


    工作在外的人,迴家祭奠死去的人收禮,多不好意思!王老太又皺皺眉頭。


    她總是這樣,每做一件事,那怕付出的再多,也不貪圖迴報,如果得到了迴報,她夜裏睡不著!


    大伯哥說:“我也這樣想,你收了禮,村裏人還不罵你貪財鬼!”


    “是啊!千裏迢迢迴去,落個罵名,沒意思!”


    “那麽!那麽!——”大伯哥撓撓頭皮,“總不能讓他們白吃白喝吧!”


    王老太遇事從沒打過普,這次例外,王老太突然眼睛一亮,想了一個辦法:“你以兄弟的名義祭奠,你收禮了,我們一分不要!”


    大伯哥臉一沉,心想,費用呢?


    “費用我全出.,你費功夫。”


    大伯哥笑了,笑得很開心,是從內心發出來的笑。不過,大伯哥又皺起了額頭:“祭奠很費事,農忙季節,要耽誤田裏的活計。”


    王老太害怕大伯哥說“不祭奠”了的話:“耽誤的農活我拿補償金補償,你放心好了!”


    大伯哥鼻子裏“哼哼”幾聲,


    王老太仿佛感覺大伯哥為籌建祭奠的事累瘦了,精神也有點兒萎頹,她突然想起應該往他寒酸的兜裏塞一些錢。他不敢冒失,隻是鼓不起勇氣,他了解大伯哥過去的高傲的心理,她害怕大伯哥說她。


    當他把錢塞到大伯哥衣兜裏時,他才知道她想錯了。


    “再殺一頭牛,八隻羊,三百斤花生油,五百斤麵粉,還有魚,青菜等等。”大伯哥掰手指頭一五一十算給她聽的時候,王老太眼巴巴聽著,她沒學過算數,一加一等於二她掰手指頭會算,三加二他掰手指頭和腳趾頭都算不出來等於多少。她隻會聽,別人說什麽她隻會點頭。


    王老太性子很急,沒等到大伯哥縮迴手指頭,她就急不可耐的問:“需要多少錢?”


    大伯哥伸伸手指頭,在她眼前晃。她不懂手勢。又問:“多少錢?”


    大伯哥慢悠悠說:“少說壹萬捌仟元。”


    王老太聽了,心裏“砰”如水坑裏扔了一塊石頭,濺起一片漣漪,她手裏隻有一萬五千元,沒這麽多.。但她又想起了兒女給的三千元錢,夠了,不多不少壹萬捌仟元。


    他翻開箱子拿出一個包,裏麵有一個牛皮紙袋子,袋子裏裝著礦上給的錢,還沒拆封。她想是不是應該拿出來數數,又轉念一想,多年來礦上發工資都用這樣的牛皮袋裝著,從來沒少給過,算了,小偷又沒進來。她又從另一個兜裏掏出來三千元錢,另外找一個牛皮紙袋包好,小心翼翼遞給大伯哥......


    大伯哥臨走又說;:“你在家等候消息吧!”


    王老太說:“錢不夠呢?”


    大伯哥說:“不夠我添上,祭奠的事全包我身上!”


    大伯哥迴去了。


    盼呀!盼呀!終於盼到了祭奠的日子,王老太一早起了床,他望著遠方,心想:此時此刻,大伯哥家裏一定擠滿了前來祭奠的人,一個個沉浸在悲傷之中,門口擺著賬桌子,記賬人把送禮金人的名單寫滿了雪白的綢布。她感覺很體麵,眼前一晃,她似乎來到了老家,鄉親們正站立村口迎接她呢。


    迴頭看看自己的兒女,有的看精彩的電視節目,有的輕輕哼流行歌曲,她感覺還是大伯哥懂人情冷暖。


    第二天,她寫了一封信,問問祭奠的情況,可是,數月過去了,杳無音信。


    大伯哥怎麽了,田裏忙啊?


    這天,她正憂心忡忡看郵電局進出的人,看久了,眼睛累了,她迴到了家裏。


    突然,聽到門口一聲“吱”刹車聲,伸頭一看,是一輛警車。我可沒犯什麽法,警車來我這兒幹什麽?王老太正想,警察從車上推下一個滿臉漲紅,帽子推到了後腦勺上,頭發亂蓬蓬的人。


    警察問那人:“是這兒嗎?”


    那人答:“是。”


    警察大聲命令道:“仔細說說,你是怎麽詐騙你弟媳的!”


    “呀!是大伯哥!”她這才認出來。


    王老太虛弱無力的扶在門框上,半天吐出一句話:“你這個千雷轟的家夥!該抓!”


    大伯哥低垂頭一言不發,在她看來,像一個夾尾巴狗。


    警察把大伯哥推上警車,迴頭對王老太說:“以後要當心熟人詐騙!”


    王老太走進了屋裏,偷偷抹了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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