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給她換了個熱的湯婆子,勸道:「娘娘進殿罷,當心吹壞了身子。」


    雪不大,落在傘上便化作雨水滾下來,北雁收傘時無可避免地濺了些在衣衫上。她站起身來,伸出手拍了拍北雁頭頂的雪粒。


    「金鑾殿的決斷如何?陛下是賜毒酒,還是賜白綾?」


    矜城叛亂的消息傳入皇宮時並未提及高氏,她心裏仍有疑問。柳安閑南下時,瞧見矜城城牆上大大的「衍」字旗,前朝高氏參與鐵證如山,她心中的石塊反而落下。


    「娘娘您在後宮多年安分守己,打理得井井有條,又與恭懿皇後交好。陛下念在與您多年情分,故而沒有懲罰。李執公公的意思是,陛下是想您日後繼續維持後宮平和。」


    「他倒是個會打算的,留我一命,讓全天下人都看見他的寬宏大量呢,」有雪點飄進來,高妗怕會凍著北雁,便攜了她一道入殿,「秦嘉平呢?陛下是給他另謀差事,還是斬首示眾?」


    北雁搖頭:「陛下沒表態。說是太子殿下即將弱冠,他是太子的老師,應當參與。還有不到兩月便是除夕,宮中不好殺伐太重,一切都等上元之後再下決斷。」


    高妗徑直進了內殿,薰香不如外殿濃鬱。她行至床沿,蹲下來拉出藏下床底的木箱。


    果然落了不少灰,這些年也沒機會拿出來擦一擦。


    灰塵揚起,在密閉的內殿有些嗆人。待空中的灰塵全都落在地上,她才捂著口鼻從梳妝檯中取了鑰匙,緩緩打開。


    大致清點一遍,裏頭的東西就如當年柳春山交給她時,一點沒變。


    高妗合上箱子,再度鎖起,喚了人來搬到外殿,用清水擦拭幹淨。


    北雁想扶著高妗坐下,卻朝她擺手:「叫周太醫來。」


    半月一次請脈,周太醫有些戰戰兢兢。


    倒不是怕高氏會波及到自己,隻是高妗的眼神那樣決絕,和她被封為淑妃後的一般無二。


    周太醫嘆著氣道:「當年老臣能保住太醫令的位置,還要多謝殿下。」


    許多年沒人正經地喚她一聲「殿下」,她還以為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人記得自己曾經是長公主。


    「那時我也說不上話,都是恭懿皇後的功勞而已。」


    「殿下喚老臣來,總該不會是敘舊。有何吩咐,盡管說便是。」


    周太醫年輕時也隻是太醫署一個小小太醫郎,隻給些才人美人醫治,空有一腔抱負卻不得重用。後來遇見林婕妤,她入宮時陛下已有許多子女,甚至有皇長孫。家世不高,憑著頂頂美貌殺出重圍,在太醫署總卻個能為自己辦事的人。


    懷才不遇的人最好拿捏,二人一拍即合。林婕妤在他的醫術下艱難地有了孩子,一舉封妃,在宮中終於有了分量,周太醫亦從太醫郎步步高升。


    陛下去世前,宮中的老人大都走得七七八八,或許是老糊塗了管不了事。林淑妃頗得寵愛,性格又穩重,後宮瑣碎事務理所當然地落在她頭上。


    周太醫也成了太醫令,從此一手遮天。


    煙霧自香爐升起,高妗盯著看了許久:「我走以後,你就是柳雙娥的人了。無論她提出什麽要求,你都要聽從。」


    「殿下無須如此,陛下發了話,您……」


    「我活得夠久了。」


    案上是她與秦燭年少時來往的書信,一直保存得很好,她前夜理出來又重新翻閱一遍,算是最後的溫存。高妗將厚厚的書信全都丟進案邊的炭盆,直到每一個紙片都化為灰燼。


    「命是保住了,但查抄躲不過。這些隻是信件,我宮裏的東西還多著呢,難保不會被發現我與他的關係。」


    「老臣最開始見到他時,隻覺得他是倚仗家族勢力送進來的,沒什麽真才實學。秦燭他很有天分,若能一直勤奮,前途無限。」


    「我也這麽認為,」高妗目光流轉,「所以才要保住他。」


    「殿下是老臣看著長大的,秦燭也是老臣唯一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抉擇,也無法幹預高妗的決定。


    她自嘲地笑:「他若真的問起我的死因,你也不妨將我的顧慮告知。不為別的,就為在我死之後,他能好好活下去,不要忘記了自己的理想。」


    「殿下的話,老臣都記在心裏。」


    「小娥看著乖巧沉靜的一個人,其實比誰都瘋,」高妗眼神平靜,雙唇親啟,「麻煩你了。」


    傍晚時分,卻因降雪不見夕陽。


    灰濛濛的一片,她一句話也不說用了晚膳,餘光瞥見晾幹淨的木箱,抬眸道:「去請蓬萊殿那位來。」


    -


    「我有一樣東西要交與姑姑。」


    胡家出事許久,即便柳雙娥知道紀雲宴不會上蓬萊殿請她求情,但還是希望能為紀雲宴做些事。


    太後遺誥兜兜轉轉又迴了自己手中,眼下也不好直截了當地遞給紀蒙塵,得有個身份不會被懷疑的人選才好。


    問茹就是那個最好的人選。


    而且她知道,問茹一定會幫。


    問茹一雙手捧過,小心翼翼地打開,看清了上頭的內容。


    「這是……」


    「太後薨逝前是我隨侍在側,她也將此詔書交於我手。姑姑侍奉太後多年,應當可以瞧出,確乎是太後字跡無疑。」


    問茹知道她的意圖,沒等她出口請求便答應:「若太子性命不保,奴婢會承此遺詔前往金鑾殿。這是太後尚在清醒時交於奴婢的,她對太子垂愛之心日月可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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