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底是什麽,這麽多年他還是不明白。


    那是比靈感還要飄忽不定的東西,是把點彩畫裏的像素顆粒都拆了揚到黑暗的虛空中,每個顆粒都有顏色,很鮮明,一抓就有,但抓到手上,卻隻閃了一下光,就溜走了。


    陽光照耀在掌心。


    若秋將手掌合攏,縮緊。


    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好像能抓住一點點了。


    第六十章 橘調


    夏季的天氣陰晴不定,下午雲層漸厚,一場雷雨正在醞釀。


    若秋在休閑室待了一下午,到晚飯時間,於鷹還沒有迴來,他跟著大叔和莫西幹小哥去食堂吃飯,聊著聊著,話題就自然扯到了不在的那個人。


    「我今天下午路過護士站,聽說這裏的誌願者給醫院捐了棟樓。」莫西幹小哥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隻是個誌願者,居然能搞這一套,他以後是不是要進這醫院工作啊?」


    「是小於吧。」大叔想都沒想就斷定,「也隻能是他了。」


    莫西幹小哥想了想,又覺著不對,「我看他不像是學醫的啊,圖啥?」


    「也許人家家裏跟醫院有利益牽扯。」大叔倒是不以為然,「上次我看出他手錶貴重之後,他就換了個便宜的,當然這便宜也隻是對他上一隻來說,現在那隻櫻桃紅錶盤的,至少也得35萬。」


    莫西幹小哥沉吟片刻,「所以呢?」


    「有錢沒問題,就是他這一掩飾,感覺哪哪不對。」大叔擱下筷子,「我上次探他家底,他看著什麽都交代了,其實什麽都沒交代,我隻能這麽想想,可能他那個階層的人都財不外露。」


    若秋聽著這些言辭,隻覺得恍惚,他的腦海還在輪迴播放在陽光下澆水的於鷹,美好得像電影裏畫麵。


    「太有城府的人,你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麽,再加上這種家庭背景,在一起保不準會吃虧。」大叔瞄了眼若秋,沒繼續說下去,轉而感慨了一句,「你說小於這年紀,怎麽為人處世這麽老成?」


    說是老成不如說是成熟,這點若秋倒是有點讚同,他不止一次驚訝於鷹居然比他小了4歲,如果論心理年齡,應該換過來才差不多。


    「可能小時候遭遇了些什麽吧。」莫西幹小哥思忖道,「就跟我一樣。」


    「你?」大叔隻差沒把嫌棄寫在臉上,「你遭遇再多還是一樣幼稚。」


    「你說誰幼稚?要是我搞的樂隊火了,沒準比小於還有錢。」


    「買個枕頭做夢比這快一點哈。」


    兩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來,若秋無奈轉頭,看向休閑室掛著的電子鍾。


    視線從時刻挪到了日期。


    今天是8月31日。


    傍晚的雷雨持續到晚上還沒停,屋外狂風大作,大雨傾盆。


    若秋早早迴了病房,在一道道刷白的閃電中哆嗦著拉了窗簾。


    他開了床頭燈躺到床上,想起了高一那會兒,黎遠的畫室組織去鍾靈山寫生的那個夏天,也是下了這麽一場雷雨。


    隻是時間過去了十年之久,那場大雨在腦海裏隻剩下了幾個模糊的記憶。


    那個刺青男的身影在腦海晃過。


    若秋愣了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碎片畫麵拚湊在一起。


    又是幾道閃電劃過,把整個病房短促地照亮。


    他縮了縮脖子,從床頭櫃上拿了畫集,百無聊賴地翻了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印象派畫作——《巴黎伏爾泰大街的雨天》。


    又是雨天……


    若秋覺著有些頭疼。


    他並非是討厭雨天,隻是這場兇猛的雷雨讓他哪哪都不舒服,一些封存已久記憶在血管裏跳動,想要從皮膚表層掙脫出來。


    隻可惜雷雨還在繼續,就跟永遠不會停似的。


    左等右等不見於鷹迴來,手上的畫集都快翻爛了,若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沒能和若夏聯繫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他又想到,被舅舅舅媽叫迴國後他也沒和安陽再聯繫,已經過了4個月,在東京租的房子可能已經退租了吧,他還有好多東西沒帶迴來。


    所有的聯繫都斷了,連同消失的記憶一起。


    若秋把被子裹緊,看向邊上的空床。


    這間病房就像一座小小的孤島,島上隻有他和於鷹。


    於鷹在的時候,他不會去想東想西,覺得每一天的生活都美好得跟幻境似的。


    於鷹不在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迴到了現實,抱著一段空白的記憶飄搖地活著。


    門口稍稍有了些動靜,有人轉動了門把手。


    若秋迴過神,看了過去,於鷹開門走了進來,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連髮絲都往下淌水。


    若秋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他把被子掀開,從床上跳了下來,急急忙忙取了條毛巾,奔到於鷹身邊。


    「你沒撐傘?」


    「忘帶了。」


    於鷹的身軀輕微搖晃,有些站立不穩,神情也看著恍惚,若秋慌忙擦拭他身上的雨水,擦著擦著,他猛然發覺於鷹跟出門時穿的不是一套衣服。


    大夏天的,於鷹穿了一身肅穆的黑色西裝,領帶也是黑的,被雨水打濕的袖口上沾著幾片菊花花瓣。


    「我自己來。」於鷹站定了身子,一手從他手裏接過毛巾,一手將一隻袋子遞到他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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