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圓聲嘶力竭地怒吼著,仿佛命運這些年來,贈予他的,隻有苦難,沒有幸福。


    心裏的怨恨與妒火,越燃越高,已經無法澆滅或平衡,唯有活人的鮮血,才能讓他感知到活著的快樂。


    嗜血的快感,心靈的變態,讓他越來越沉迷,越來越瘋狂,早已失去了良心與人性,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樹妖像個局外人,冷眼看著這一切,仿佛與自己沒有一絲關係。


    “其實,不是你教連理醫術,而是他教你,對嗎?”


    麵對紫蘇的質問,儲圓臉上的瘋癲之色,突然凝固了。他冷冷瞥了眼紫蘇,沒有迴答這個問題。


    蘭澤輕歎道:“這世間再好的人,遇到你這種人,亦不會有好報!是你抓錯了藥,加重了病人的病情,連理好心幫你,找到了神藥,你非但不感激,反而殺了他,還說他攜款潛逃。”


    儲圓突然放聲大笑,陷入了迴憶之中。


    很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孩子時,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個內心光明磊落的人。


    疾病像躲在暗處的惡鬼一般,蠶食著他的生命與朝氣,讓他心裏的怨氣與妒火,越來越重。


    如果家族隻有一個孩子,即使是病懨懨的,那也依舊會成為矚目的焦點。可是,隨著堂妹的出生,他覺得自己得到的關注和關心,越來越少了。


    那是一個健康愛笑的孩子,不像他,在母胎裏就帶著病。伯父伯母愛那個孩子,可以理解,畢竟那是他們此生唯一的孩子。


    可是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為什麽也會被別人的孩子所吸引呢?


    是因為那個孩子更健康嗎?是因為那個孩子更愛笑嗎?是因為那個孩子更可愛嗎?難道就因為別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好,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偏心和偏愛嗎?


    他算什麽?


    一個身體不健康,而心靈又扭曲的廢物罷了。


    一個一生都得不到陽光照耀的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獲得真正的愛與自由。


    他學東西是那麽吃力,那麽困難,而那個被命運和所有人偏愛的孩子,卻是那麽聰明機敏,有著過目不忘的真本領。


    他希望她拜師失敗,他希望她跌入凡塵,他希望她一蹶不振,他希望她品嚐孤獨與失敗的滋味。


    可是命運待她,一向寬厚。


    她學到了真本領,仗劍走四方,臉上永遠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他的陰鬱,他的愚笨,他的不上進,在父母的歎息聲中,化為了一把把插向他脆弱心靈的鋼刀。心髒流出來的“血”,模糊了他的視線,澆滅了他的熱情,毀棄了他的良心。


    “她不該迴來的……她不該迴來的……她不該迴來的啊!”


    她可以幸福,但她在自己麵前,絕不能流露出一絲幸福的痕跡。


    看不到的話,他隻會日日夜夜詛咒而已;看見了的話,隻要找到合適時機,他便會讓她的所有幸福化為泡沫與幻影。


    “她帶著連理那個蠢貨迴來,當時的她們,是如此意氣風發,天作佳偶。可後來呢?還不是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今生今世,再也無法相見,真是痛快啊!”


    儲翼是個俠客,功夫方麵,高於他。


    連理是個遊醫,醫術方麵,高於他。


    自己的父母,又開始拿他和儲翼比較,得出的結論,每次都是對著他歎息!


    連理是個實心眼的人,幫了他太多,可越是幫他,他越是痛恨。他感覺連理不是真心想幫他,隻是礙於是親戚,所以不得不答應罷了。每次相處時,盡管連理表現得謙卑有禮,有問必答,可他還是覺得連理的靈魂在嘲笑他的懦弱無能、愚笨無知。


    怨氣越來越深,隻等一個恰當時機,便會徹底爆發。


    “方大人病了,連理帶著我,去給他看病。連理不爭名,不逐利,每天隻知道陪著儲翼傻笑,真是太蠢了!藥方是他開的,我抓藥時,一時大意,配錯了藥。方大人吃了,病得更厲害了。”


    連理意識到大事不妙,他收起了所有笑意,親自品嚐了藥渣,翻遍醫書古籍,終於找到了化解之策。


    當時情況緊急,他以為隻是去山裏采藥,很快就會迴來,所以沒有和儲翼細說這件事,更沒有和愛人做最後的告別。


    連理拿著一根繩子,緊緊拴在一棵大樹上,然後自己沿著懸崖峭壁,毫不畏懼地往下爬。儲圓背著籮筐,站在山頂,腦子裏思慮著應對之策。


    方大人在當地,隻手遮天。他一個普通百姓,根本鬥不過。此次事件,本就是他一時粗心引發的,更加不占理了。如果方大人或其家眷追究起來,自己隻有死路一條。


    自己死了,父母隻會覺得自己短命活該,根本不會為自己多流幾滴淚水的。而連理,則因為醫術高超,而名揚天下,成了那萬眾矚目的焦點,儲翼的人生,更加圓滿幸福了。


    不!他不允許!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他要儲翼痛苦!他要父母後悔!他要所有的親人都對自己豎起大拇指!


    他不是廢物!他不是廢物!他不是廢物!


    “找到啦!隻要按我原來的配方抓藥,再把這三種珍貴藥材搗碎,加入其中,方大人自然會痊愈了!”


    有機會彌補過錯,真的是太好了!


    連理的眼睛裏,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太好了!連理,我們有救了!你把藥材給我吧!我拉你上來!救迴方大人,我們就能迴家吃飯了。”


    連理聲音充滿了喜悅:“糖油餅!我想吃糖油餅!”


    “好呀……好呀……好呀……你也該迴家了……”


    年輕男人的慘叫聲,響徹山穀。


    紫蘇搖了搖頭:“你割斷了繩子,致使他活活摔死,對嗎?”


    儲圓得意地笑了起來,於他而言,害死連理,毫不愧疚,反而倍感愉悅。


    後來的功成名就,令原本一事無成的他找到了活著的證據和意義。


    他向來心思細膩,做事一般都是謀定而後動,那天的瘋狂行為,後來想想,自己都覺得後怕。


    如果連理說謊了,或者連理醫術不精采錯了藥,他用這個藥方去抓藥煎藥,方大人救不迴來,前麵等待他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萬丈深淵。


    可是那時,心裏的妒火和恨意,已經將理智與權衡利弊,完全淹沒和拋棄。


    連理不死,日後一旦良心不安,揭露了是他抓錯了藥的這個事實,那麽死的人,就會是他。


    他內心陰暗,他過得不快樂,所以不允許周圍人獲得幸福。


    割斷繩子後,他將三種藥材藏了起來,然後故作悲傷,裝模作樣地下山去尋找連理。


    隻有親眼看到連理斷氣,他才放心,他才安心。


    “我找到了他,哦,不對,不是他,而是他早已冰冷的屍體。他死得好慘啊!對了,你們知道嗎?你們肯定不知道!他嘴角都是血,那雙素來天真單純的眼睛卻一直睜著,死不瞑目啊!”


    他幼年時比不過儲翼,青年時比不過連理,可那又如何呢?笑到最後的人,隻有他!


    連理早已化為了白骨,儲翼也成了人人嫌棄的瘋子,隻有他,風風光光活了這麽多年。


    今天就算是死在這裏,他也覺得自己值了,不虛此生。


    他迴到儲家,裝作無事發生。


    演戲嘛,他最擅長了。


    不辭而別的連理,失竊的醫書和金銀細軟,怒火中燒的方家人,儲家的滅頂之災,即將到來。


    儲翼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她想查明真相,想救儲家於危難之中。


    即使到了這萬般危急的地步,但她依舊沉著冷靜,努力尋找應對之策。


    “我不會讓任何人站在我的前麵,掩蓋我的光芒。如果我不去主動爭取,等待我的,隻有一事無成,隻有一敗塗地。”


    他主動提出進山采藥,理由是為了幫助儲家躲過此劫。此生頭一次,他在父親的眼睛裏,以及母親的臉上,看到了他們對自己的認可和讚賞。


    他心中早已熄滅的火焰,在期待的目光中,又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既然他得到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那麽他就要乘勝追擊,徹底翻身,永遠擺脫被忽略和冷落的命運。


    可是儲翼,他卻越來越擔心了。


    那是個冷靜又聰明的女人,按照她的脾氣,根本不會善罷甘休的。她知道連理經常去綠燈山采藥,還懂些他不會的法術,如果去山裏招魂,找到了變成厲鬼的連理,那麽真相,就像一層紙糊的窗戶,一點就破!


    悄無聲息了結儲翼,易如反掌。


    可是他不想儲翼死,並不是出於親情,而是希望她活著時遭受更多的痛苦與折磨。


    人一旦死了,很快便會被遺忘。


    親人隻會一時悲傷,不會日夜痛苦。


    但倘若儲翼瘋瘋癲癲地活著,親眼看著她原本充滿希望與光明的一生,成了那腳下爛泥,還累及她的父母,那該多好啊!


    她不是她父母的驕傲嗎?如果她變成了瘋子,成了那無用的累贅,她的父母還會愛她嗎?自己的父母還會覺得她比自己優秀嗎?


    紫蘇搖了搖頭:“於是你的虔誠祈禱,引來了樹妖。作為交換條件,你需要時不時引活人進山,供樹妖吞食,對嗎?”


    樹妖突然一反常態,不再保持沉默,反而開口質問道:“我幫他解決了麻煩,他幫我提高修為,這有什麽問題?我就喜歡這種被邪念和欲望包圍的人,隻有這種人,才能不擇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聖人君子,虛偽得很,真是令人作嘔!”


    若水沒有理會樹妖的謾罵,她瞥了眼一臉陰狠的儲圓,幽幽道:“可是,儲圓,你終究是低估了儲翼父母對她的愛。聰明正直的女兒一夜之間變得神誌不清,他們是很痛苦,但他們沒有放棄她,沒有遺棄她,反而將她照顧得很好。他們對女兒的愛,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你以為她瘋了,她的父母就會對她再也沒有發自真心的愛了,其實不然。所以你才會利用相思樹的葉子,繼續對他們下毒手,就是為了讓他們飽受肉體與精神上的折磨與摧殘。你這種人,就是通過下作手段,令身邊人痛苦,然後自己從中收獲優越感和深入靈魂的愉悅。”


    聽了若水的一番話,儲圓麵目猙獰,恨不得將若水一箭射殺。


    當時的他,確實是這麽想的。


    儲翼如果突然死了,自己的父母不僅不會遺忘她曾經的優秀,還會日日夜夜將他與她做對比,他做得就算再好,卻始終比不過死人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儲翼活著,瘋瘋癲癲地活著,不僅可以澆滅他們對她的期望與讚賞,還能迴頭看到自己的兒子也很優秀,從而認可他,稱讚他,再也不會忽略他的感受了。


    簡而言之,儲圓沒有直接害死儲翼,不是因為慈悲心腸,也不是因為真心悔過,而是有自己的思量。


    一是短時間內,連理“攜款潛逃”,儲翼又死於非命,自己卻成了儲家的頂梁柱和大英雄,實在是容易引人懷疑;二是他記恨儲翼曾經活得灑脫,死了根本解不了他的心頭之恨,他要她變成一灘爛泥,永遠被他踩在腳底下;三是因為他被忽視太久了,被需要的感覺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儲翼成了家族的累贅,他成了家族的榮光,實在是太令人春風得意了;四是他要讓自己的父母時時刻刻將他與瘋癲的儲翼進行對比,對儲翼歎息的同時,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優秀,從而對自己引以為豪,再也不會覺得自己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了。


    儲圓突然放聲大笑,又用力拍掌,行跡癲狂,好像中邪了。


    “樹妖!我用我的命,最後助你一次!”


    陰暗潮濕的山洞突然被刺眼的紅光所籠罩,儲圓像瘋了似的,衝向了被法術困住的樹妖。


    麵對送上門的血包,樹妖自然求之不得。它抓住機會,伸出無數根樹枝,插進了儲圓的身體裏,將他渾身上下的血,吸了個幹幹淨淨。


    活人獻祭,尤其對方還是個充滿怨恨與邪念的大惡之人,對於邪術的修煉,自然是很有益處的。


    樹妖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又煥發生機了,能輕易將這三個闖入者殺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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