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死亡,方能平息怒火。


    唯有鮮血,方能洗刷罪惡。


    一座荒廢已久的宅子裏,提著長刀的女人輕輕推開緊閉許久的大門,慢慢走了進去。


    院子裏雜草叢生,顯而易見,這裏已經成了野草和小動物的天堂。


    女人繼續往裏麵走,抬頭望去,看到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屋子裏突然傳來嬉笑打鬧聲,她輕輕揚眉,推開了破舊不堪的房門。


    一進屋,發現屋裏的灰塵積得有半截手指高,她鼻子一癢,立馬打了個噴嚏,感覺有些唿吸不暢。


    奇怪了,剛剛明明聽到了笑聲,為什麽推門而入卻沒有看到人類生活的痕跡呢?


    她眉頭微蹙,搖了搖頭,剛想抬腳往外走,卻又聽到了小孩子的笑聲。


    她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發現周圍突然起霧了。


    霧越來越濃,前麵一片混沌,她半眯著眼,殺心驟起。


    “不管你是人還是鬼,不要在我麵前裝神弄鬼,否則我會真的讓你魂歸大地。”


    屋子裏依舊靜悄悄的,女人有些不耐煩地皺了下眉,轉身就要往外走。


    在戰場上奮勇廝殺多年,她早已練就了一副刀槍不入的冰冷心腸。


    曾經一時的心軟和善良,換來的是什麽?是愛人背叛,是雙親慘死,是家破人亡,是永遠忘不掉的傷痛與屈辱。


    “你要走了嗎?”


    聽著這稚嫩的聲音,女人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


    有個紅衣女孩,站在霧裏,與她遙遙相望。


    女人溫聲問道:“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呀?怎麽一個人來這種偏僻的地方呢?”


    小女孩手裏拿著風車,頭一歪,對她微微一笑。


    不知怎地,她突然心生憐愛,剛想走過去帶這個迷路的孩子離開這裏,卻發現她往後退了好幾步。


    “怎麽了?不要怕,我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紅衣小女孩死死盯著女人,眼角開始往外滲血。


    “娘!娘親!娘親救我啊!救救女兒啊!”


    神龍殿內,原本睡得正熟的皇帝,突然睜開眼睛,直直坐了起來。


    宮女見陛下被噩夢驚醒,連忙跑了過來。


    “陛下,您還好嗎?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皇帝擺了擺手:“無妨,夜已深,你下去歇息吧。”


    醒了以後,再入睡,就有些難度了。


    神色怏怏的皇帝,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時時刻刻保持清醒。


    仇已經報了,該殺的都殺了,可她還是覺得意難平。


    那些真心愛護她的人,都成了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成長的代價,實在是太殘酷了。


    即使深夜難眠,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上早朝。


    心懷不軌的人,殺了一批又一批。


    蠢蠢欲動的人,需要她好好震懾。


    下朝後,她叫住了神武大將軍。


    “陛下,臣見您略顯憔悴,是昨夜沒有休息好嗎?”


    “敬曦,你我之間,不講那些君臣之禮。還如昔日般即可,沒必要因此而生疏客氣。”


    安陵敬曦蹙眉道:“大表姐,你這眼底怎麽一片烏青?最近遇到了什麽煩心事嗎?”


    鍾離玄乙歎了口氣:“我又夢到了她……”


    “她?是鍾離素塵嗎?”


    鍾離玄乙立馬搖頭:“她還不配入我的夢!她欠我的,永遠無法償還!”


    “大表姐,你到底夢到了誰?”


    想到昨夜那個夢,鍾離玄乙目光有些幽深。


    “敬曦,你說等我百年以後,這皇位,該傳給誰?”


    “大表姐,你如今正值壯年,是不是考慮得太遠了?”


    鍾離玄乙神色有些落寞:“我又夢到了那個孩子……”


    安陵敬曦收起了嬉皮笑臉,神情很是嚴肅。那個孩子,是表姐此生難以言說的傷痛。


    “敬曦,我這輩子,注定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其實這樣也好,我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治國安邦上。隻是近日,不知怎地,我總是夢到那個可憐的孩子。”


    安陵敬曦小心翼翼地問道:“大表姐,我們已經為逝去的親人收殮了遺骸,選了吉日安葬,還請了品德高尚的人幫忙超度,她還是不願意離開嗎?”


    “敬曦,她也許要去投胎了,可是我還是不願意原諒我自己。我遇人不淑,我識人不清,我害了兩大家族……”


    鍾離玄乙捂著眼睛,想起了那不堪迴首的歲月。


    故事剛開始時,一切都是那麽幸福溫馨,襯得後來的歲月是如此的痛苦難熬。


    鍾離家的大公子鍾離綿延,娶了安陵家的三小姐安陵星逸,生下了三子一女。


    時間久了,總是會疲倦。


    朱砂痣,始終逃不過變為蚊子血的宿命。


    鍾離綿延外出征戰時,遇到了此生摯愛,南宮菁華。


    愛情的火焰越燃越高,兩人在花前月下,許下了永不相負的誓言。


    可惜,南宮菁華死於難產,鍾離綿延一夜白發。


    在鍾離綿延看來,那孩子就是個索命鬼,奪走了自己心愛之人的生命。


    即使百般厭棄,他也做不到徹底坐視不理,思來想去,隻能將孩子帶了迴去。


    安陵星逸當時的心情,誰也不知道。


    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後成了天大的笑話。


    鍾離綿延越看這孩子,越覺得她是個禍害。一氣之下,將她扔到了莊子上。


    從那以後,兩個女兒,兩種命運。


    有個得道高僧路過鍾離家時,見到了正在練劍的鍾離玄乙,算出她會是整個月蘿國最尊貴的女人。


    在鍾離綿延看來,最尊貴的女人,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鍾離家要出一位皇後了,而他會成為國丈!


    從那以後,他對這個福星女兒,格外疼愛。


    鍾離玄乙也一躍成為家族裏最被寄予厚望的孩子。


    年幼的鍾離玄乙依偎在母親的懷裏,開心地數著天上的星星。


    安陵星逸看著天真無邪的女兒,心中的擔憂,不減反增。


    女兒入宮為後,以她的心性,真的能笑到最後嗎?


    丈夫那顆充滿愛意的心,隨著那女人的慘死,徹底封閉起來了。


    她作為正妻,得到的,隻有敬意和距離,沒有絲毫溫柔和關心。


    “玄乙,娘希望你長大以後,能做個自由快樂的人,其他的,並不重要。”


    “娘,既然高僧說我以後會成為月蘿國最尊貴的女人,那麽我可以當皇帝嗎?”


    “孩子,那條路,並不好走。你麵臨的,不僅是政敵,還有天下人的反對。”


    “好吧!那我還是當皇後吧!”


    “……”


    見鍾離玄乙對兵法有獨特的見解,鍾離綿延很是欣慰,覺得自己後繼有人了。他精心栽培自己的女兒,希望她可以成為一代名將。


    鍾離玄乙不負眾望,成為了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皇位之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鍾離綿延始終沒有站隊,他覺得這些王公貴族都不是日後能問鼎天下的王。


    “父親,我們還要按兵不動嗎?”


    鍾離玄乙一邊給父親倒茶,一邊想試探父親真實的想法。


    “玄乙,再等等!父親的眼睛,比那天空盤旋的孤鷹還要銳利,不會押錯寶,更不會看錯人。”


    “女兒相信父親!”


    “哦對了,蒼梧家那個孩子,又來找你了。”


    鍾離玄乙挑眉道:“是蒼梧景和?”


    “是她。玄乙,你教得已經夠多了。我們和蒼梧家,本就沒什麽交情。”


    鍾離玄乙聽出了弦外之音,她輕輕頷首:“父親,以後她不會來家裏找我了。”


    “那就好。”


    櫻花樹下,蒼梧景和來迴踱步。


    見鍾離玄乙快步走過來,蒼梧景和衝了過去,撲在了她的懷裏。


    “玄乙姐姐!我好想你啊!”


    鍾離玄乙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景和,最近功夫練得如何?過幾招?”


    “姐姐隻管放馬過來吧!”


    兩人各撿一根樹枝,開始切磋起來。


    麵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樹枝,蒼梧景和柔聲道:“還是姐姐厲害!”


    “你已經進步很快了,假以時日,定會超越我!”


    “我不要!我要永遠跟在姐姐後麵當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鍾離玄乙見四下無人,摟著蒼梧景和的肩膀,低聲說了很多話。


    蒼梧景和由一開始時的震驚不舍,到中間的依依惜別,再到最後的欣喜若狂。


    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沒想到她願意違背父命,偷偷教自己武功和兵法。


    這世上,她最仰慕的人,就是姐姐了!


    那時的蒼梧景和,是那麽熱血天真,她以為此生此世,她與她永不分離,哪料世事無常,後麵的人生之路會是如此的孤單淒涼。


    “阿乙,今生今世,我絕不會負你!若違此誓,即使登上至高之位,亦會不得善終。”


    麵對眼神真摯的愛人,那時的鍾離玄乙,一襲紅衣,笑得瀟灑:“長贏,我信你。不過,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變心了,不用瞞我,無需騙我,我會放你自由。我們因為彼此的喜歡才喜結連理,若是有一方厭惡了,沒必要強求。”


    腦海中有個人的身影忽地閃過,軒轅長贏愣了片刻,突然握住鍾離玄乙的手,信誓旦旦說道:“阿乙,我沒有開玩笑!此生此世,非你不娶!若有朝一日我背叛誓言,就讓我得到最殘酷的懲罰。”


    鍾離玄乙突然來了興趣:“什麽懲罰?”


    “若我棄你而去,另擇他人,就讓我得到最殘酷的報複!妻子與他人有染,孩子都不是親生的,即使君臨天下,也是亡國末代昏君,被小人把持朝政,被天下人唾罵,最後被至親至愛拋棄,坐在冰冷的龍椅上毒發身亡,親眼看著這大好河山落入他人之手,軒轅家的天下化為泡影。”


    鍾離玄乙覺得這種話有些不吉利,怕真的一語成讖,馬上將手指抵在軒轅長贏的薄唇上,不許他繼續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既然父親看好他,那麽她就會義無反顧地相信他。


    戰爭太殘酷了,打仗對於普通人來說,漫長又痛苦。


    多年戎馬生涯,她能強烈地感應到普通百姓對於和平生活的向往,所以更加希望戰爭能早日結束。


    軒轅長贏是個有能力又心懷天下的仁者,兩大家族,鍾離家和安陵家,都覺得他就會成為一代明君,帶領月蘿國走向繁榮昌盛。


    安陵星逸對於這個挑不出一絲瑕疵的女婿,總感覺怪怪的。


    丈夫對她,有敬,卻無愛。


    有些話,她隻能壓在心底,無人可以傾訴。


    那個女人,死去了多年,丈夫那顆熱血天真的心,也隨著她的離去,而停止了跳動。


    她不是塊沒有情緒感應的木頭,自然知道外麵的人在看她的笑話,家裏的人每每看向她時的眼神,都充滿了同情。


    愛情最開始時,是那麽美好純真,襯得後來的歲月是如此漫長又痛苦。


    她為他付出了一切,隻想與摯愛之人此生白頭,可惜,結果卻不盡人意。


    人會成長,心會變化,最開始被人人羨慕的愛情,到最後成了上不了台麵的髒東西。


    陷入愛河的人,隻能看到對方閃閃發光的優點,無法辯證思維看待問題。


    她苦口婆心說了很多話,可是女兒並沒有放在心上,丈夫更不會允許自己過多評價女婿。


    大業將成的前一晚,那場慶功宴,成了最血腥的大屠殺。


    即使過了很多年,鍾離玄乙還是無法忘記母親和姑姑死時的慘狀。


    兩位至親之人,為了保護她,都死在了那個罪惡血腥的夜晚。


    還有腹中的那個孩子,也化為了一攤血水。


    如今大仇得報,天下易主,她本該欣喜若狂,可那些逝去的親人們,卻再也迴不來了。


    成長的代價,是用那麽多條人命換來的,實在是太慘烈了。


    “對了,表姐!”


    鍾離玄乙從迴憶中抽離出來,見表妹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毫不猶豫地遞了過來。


    “這是何物?”


    “是那個若水仙姑送給錦衡的,說有助於擺脫噩夢。我查過了,無毒,也不是那害人的邪物。”


    鍾離玄乙微微一笑,將東西接了過來。


    當天夜裏,那個女孩又來了,隻不過這次,她身後跟著兩個大人。


    鍾離玄乙頓時淚流滿麵:“娘!姑姑!”


    小女孩歪著頭,揮了揮手:“娘親,我們這次真的要走啦!幾十年後,我們還會重逢的,希望娘親做個好皇帝,同時也要做個快樂自由的人。”


    鍾離玄乙追了出去,發現她們真的離開了。


    迴首望去,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開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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