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櫻又做夢了,榕樹寺內,漫天飄零的藍色雪花,神情淡淡的女人,迎風起舞的樹葉。


    “你,你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女人背對著她,輕聲道:“快了,你就快醒過來了。快了,你就快能迴家了。”


    醒來時,她捂住雙眼,歎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曾丟失了一部分記憶,尋尋覓覓多年,卻還是無法找迴來,最近頻繁做這種夢,難道是在暗示自己要徹底醒過來了嗎?


    世子憑空消失,安遠侯府已經亂作一團。


    墨白縛臉色陰沉,兒子貪玩任性,但每次不迴家,為了不讓她擔心,都會提前告訴她。如今兒子接連幾天不見蹤影,定是出事了,她恨不得將整個雲城翻個底朝天。派出的人一波接一波,但全都铩羽而歸。


    國師,按理說應該去求助國師,可是自從姐姐一家因國師而死,她和國師之間也有了嫌隙。


    時穆可以不記恨,但不代表她內心沒有怨恨。姐姐雖然做了許多錯事,但那是她的親姐姐,被人活活逼死,她不能接受!


    即使她願意拉下臉去國師府走一趟,也沒用,因為國師正在閉關。


    侯爺是個靠不住的,每日隻知道沉醉於溫柔鄉。若是讓他知道時穆出事了,他不但不會擔心,反而會竊喜。


    這個老不死的,喜新厭舊,絲毫不念及墨家當年對他的扶持大恩。如今他之所以能讓時穆安穩坐上世子這個位置上,不是因為他疼愛時穆,是因為懼怕太後。


    時霄躲在房間裏不停啜泣,她真的很擔心哥哥的安危。母親膝下隻有一子一女,她和哥哥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平日裏,哥哥對自己極好,即使自己闖了禍,他也不會生氣。


    墨白縛等不及了,她決定進宮麵見太後。


    “娘!妹妹!我迴來了!”


    時穆跑得極快,衝到了母親院子內。


    見兒子平安歸來,墨白縛先是喜笑顏開,然後麵如寒冰,死死盯著兒子。


    時穆最怕母親這副模樣,他腳下一軟,跪了下來。


    墨白縛吸了一口氣,然後突然揚起手,重重扇在兒子的臉上。


    這一巴掌極為用力,時穆差點趴在地上,他嘴角不停流血,臉很快腫了起來。


    墨白縛依舊冷冷盯著時穆,不肯開口說話。


    時霄聽到哥哥迴來了,馬上跑到了母親這邊。見哥哥跪在地上,搖搖欲墜,她立刻扶住了哥哥。


    時霄驚唿:“哥哥,你的臉!”


    她抬頭一看,母親的手不停顫抖。


    時霄難過地哭了起來:“娘,哥哥好不容易迴來了,您為什麽要打他?您都好幾天沒休息了,飯也不肯吃,怎麽力氣還這麽大?”


    墨白縛眼底一紅,轉過了身,不肯看兒子一眼。


    時穆反應過來了,母親因為擔心自己,不眠不休派人出去尋找,飯都沒吃。他頓時羞愧不已,覺得自己真的是個不孝子。


    他跪爬到母親麵前,抱著母親的腿,不肯撒手。


    墨白縛怒聲道:“放手!”


    時穆低聲解釋:“娘,對不起,讓您和妹妹擔心了。陳丹這個毒夫,他給我下毒,差點害死我。”


    墨白縛聽到兒子被賊人坑害,馬上把他扶了起來。嬤嬤見夫人不再動怒,便端著濕手帕和藥膏走了進來。


    “放桌子上,你們先下去,把門帶上。”


    時霄對著哥哥的臉,不停唿唿。她覺得這樣做,可以讓哥哥的臉快點消腫。


    “霄兒,你先讓開。娘為你哥哥擦幹淨臉上的血,再抹點藥膏,就會好了。”


    墨白縛眼裏都是心疼,畢竟是她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孩子,即使有些貪玩不靠譜,但她知道時穆是個品行極佳的好孩子。


    時穆不忍心母親為自己擔心,但又覺得妹妹年幼,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哄了半天,妹妹才不情不願地往外走。


    時霄一步三迴頭:“哥哥,一會兒要去找我哦,我給你留了很多梨花酥。”


    “哥哥說到做到,待會兒給你買幾個不同樣式的風箏,我們一起去放風箏。”


    見妹妹已經走遠,時穆和母親講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墨白縛緊緊抓著兒子的手,眼含熱淚:“穆兒,是娘不好。你差點被人害死,好不容易迴來了,娘還不分青紅皂白打了你。娘沒護住你,是娘的錯。讓你們生在這樣的家庭裏,你們該怨恨娘的。”


    時穆抱著母親,低聲安慰:“娘,您把我和妹妹生得這麽好,我們感謝您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怨恨您?”


    墨白縛哭了許久,她知道兒子是個好孩子,從不計較,從不抱怨。要是有個溫厚良善的父親,好好教導他,他定能更上一層樓。一切都是她的錯,她當年不聽家人勸阻,非要選這個麵熱心冷的丈夫,導致兒子和女兒從未感受過父愛。


    哭過以後,墨白縛恢複了理智。


    “陳丹一直以來,對你忠心耿耿,此次突然叛變,定是受人挑撥。擺在明麵以及藏在暗處的敵人,就那麽幾個,很容易找出來。”


    “娘,您覺得誰的可能性最大?”


    “你在懷疑將軍府?”


    時穆點點頭:“娘,那個女人和她的走狗,嫌疑最大。”


    墨白縛眯了眯眼:“府內的,將軍府的,甚至國師府的,都有嫌疑。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陳丹,就怕有人比我們出手更快,已經把他解決了。”


    時穆有些激動:“娘,師父不會害我的。”


    墨白縛白了兒子一眼:“收收你的心思,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別有用心。”


    時穆被人戳穿了心事,頓時跳了起來,俊美無瑕的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墨白縛把他按在椅子上,無奈道:“行了,娘也曾年輕過,有些事自然都懂,並不會去幹涉的。”


    時穆眼神閃爍不定,不肯正麵迴答這個問題。


    “你姨母和你表哥那事,唉,至今都讓我難受。夜深人靜時,我總能聽到你表哥在叫我。陽兒還是個孩子,應該有著美好的未來,不該死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


    時穆沸騰的情緒,冷了下來。


    “娘,兒子知道您與姨母姐妹情深,但姨母和表哥確實是害了太多的人,連太後都保不住他們了。自古以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死在他們手裏的人,又何其無辜!幾百條人命啊,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墨白縛神色悲戚:“大道理誰都懂,但姐姐和陽兒,都是我的親人,我始終不能接受她們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


    見兒子沉默不語,墨白縛收了收眼淚:“國師教了你很多真本領,對咱們家有大恩。陽兒那件事,她沒做錯,但我心裏總是過不了那一關。我承認我心中有怨氣,但我沒有害人之心。你放心吧,我不會害她的,但我也做不到相視一笑泯恩仇。”


    時穆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知道母親對師父心有怨氣,即使師父當時的做法,並無問題。


    表哥內心扭曲,他也是知道的。


    年幼的他,嘴甜討喜,大家都喜歡他。姨母不愛與小孩親近,但每每看到他,都忍不住把他抱在懷裏。那時候,他很小,看不懂別人眼裏的惡意。表哥明知他對花生過敏,卻還是硬要他吃。他不吃,表哥見四下無人,便把他推進了湖裏。


    他不會遊泳,哭著求救,但表哥站在岸邊,笑容可怖。在表哥的注視下,他慢慢沉了下去。


    當然他沒死成,有人救了他。


    很遙遠的事情,陰暗的天空,冰冷的湖水,得意的笑聲,窒息的感覺,如今迴憶起來,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人死罪銷,表哥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眼見母親越來越難過,時穆把話題引上了正軌:“娘,將軍府可能性最大!”


    墨白縛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可有證據?”


    “她絕對有問題,有妖護著她。她與大妖暗中勾結,圖謀不軌。”


    墨白縛歎了口氣:“穆兒,我知道你素來與她不和,但此事事關重大,空口無憑,必須要有證據。且她近日根本不在雲城,我覺得還是府內的更值得懷疑。”


    時穆蹙眉道:“娘,府內的人,會是誰?”


    墨白縛冷笑道:“還能有誰?你那一大堆庶出兄弟!老不死的,娶我時,明明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結果還沒過幾年,官場得意了,情場也開始忙活起來了。搞出這麽多累贅,還來暗害我兒,我定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時穆心裏清楚,父親荒唐,母親忍了許久,已經到了極限。


    他安慰許久,母親才冷靜下來。


    母親的懷疑是有依據的,畢竟府內子嗣眾多,明爭暗鬥實屬尋常,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分析更有道理。不過眼下不是和母親爭論的時候,他沉住氣,與母親說了好長時間的話。


    他陪母親和妹妹吃過飯,又帶著妹妹放了會兒風箏,見妹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抱著妹妹迴去休息。


    母親知道他又要出門,非讓他帶上貼身侍衛,他謝絕了母親的好意。


    “穆兒,把這些東西帶著。那些人是修道之人,用得上的。”


    時穆接了過來,抱了抱母親,然後快速離開了侯府。


    見兒子越走越遠,墨白縛眼底一紅,內心百感交集。兒子長大了,懂事了,是好事,可是這孩子內心正直善良,真的太容易吃虧了,她很是擔心。


    客棧內,隻有明視和紅櫻在下棋。


    “落子無悔!不許悔棋!”


    明視做了個鬼臉:“你眼花了,我沒動棋子。”


    紅櫻氣得滿臉通紅:“小兔子!壞兔子!”


    明視繼續耍無賴,就是不肯承認。


    “你!等下,有人來了。”


    店小二輕輕敲門:“客官,有人找!”


    明視滿臉警惕,在不斷的催促聲中,不情不願地打開了門。


    “是你!呆瓜!”


    時穆站在門外,笑得溫柔。


    翩翩公子,舉世無雙。


    明視看呆了,紅櫻揪了下她的耳朵,她才迴過神。


    時穆溫聲道:“明視姑娘,紅櫻姑娘,這是我娘為大家準備的謝禮。你們救了我,她感激不盡,想邀請你們去侯府做客。”


    明視搖搖頭:“東西我們收下了,侯府規矩多,我們做妖做習慣了,不喜歡去人多規矩多的地方。你先坐下吧,喝點水,若水她們快迴來了。”


    時穆不再推脫,坐了下來。


    “你妹妹還好嗎?她倒是個可愛的孩子。”


    時穆滿臉溫柔:“她現在認識很多字了,說以後不想嫁人,想踏遍大好河山。”


    紅櫻拍手稱歎:“有誌向!好女兒誌在四方!”


    “可是你們凡間女子,不是不讓出門嗎?”


    時穆盯著明視的眼睛,很是認真地迴答:“凡間對女子要求確實比較苛刻,女人這一生,實屬不易。娘對妹妹的教育方式,和我一樣,因為她不想妹妹步她後塵,一輩子被困在後宅鬥來鬥去。等我接管侯府,我會讓妹妹如願以償,她不喜歡做的事,沒人可以強迫。”


    明視點點頭,又問道:“她有崇拜的人嗎?”


    提到這個,時穆臉色一黑,不想迴答這個問題。


    明視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呆瓜!”


    時穆咬牙切齒道:“有!”


    “是誰?”


    時穆閉上了眼,緩緩說道:“月藥刕!”


    紅櫻吃了塊點心,讚歎道:“這名字不錯,人應該也是人中龍鳳。這名字怎麽有點耳熟?明視,我們買東西時,是不是聽人提到過這個名字?”


    明視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聲音高亢:“將軍!她是大將軍!月家的人,少年英才!”


    紅櫻和明視擊掌,極為激動:“對對對!就是她!武功高強,冷麵羅刹,殺人不眨眼。”


    明視拍了下時穆的肩膀,語氣中透露著欣賞:“不錯,你拜國師為師,你妹妹崇拜大將軍,你們選的都是正派之人,以後定會前途無量。”


    紅櫻見時穆神色淡淡,好奇地問道:“呆瓜,為什麽感覺你不是很開心呢?月藥刕和你有什麽過節嗎?”


    紅櫻問完,就知道了問題所在。墨家,月家,大皇子,二皇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樓下怎麽這麽熱鬧?”


    時穆低聲道:“她迴來了!”


    “她是誰?”


    “月藥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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