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了結了林仁,見林茵已被萬怨針穿心而過,搖了搖頭,須臾,輕歎道:“你這又是何苦?”


    他走到林茵身邊,從懷中拿出一顆丹藥,喂了下去。


    林茵原本已然開始渙散的眼眸,慢慢又變得熠熠生輝。


    楚辰一生,從不求人,更不拜人。但當他看到林茵起死迴生時,直直地跪了下去。清然一把將其扶起,婉拒了他的謝意,隻留下一句“天意如此”,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忠義王府。


    楚辰見林茵麵色紅潤,不似先前那般氣息奄奄,頓時滿心歡喜,柔聲道:“阿茵,是清然道長救了你!”


    林茵淺笑盈盈,透過他的眼眸,她看到了那些澄淨清澈的愛意在緩緩流淌。她粲然一笑道:“沒死在這裏,真好。京城已經沒有值得我牽掛的人了,我們迴北冥山的桃花穀,好不好?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桃花盛開了。”


    楚辰聞此,立即帶她離開了這是非之地,迴到了北冥山。


    他與她之間,雖還隔著重重誤會和諸多未解之謎。但在死亡麵前,他驚覺,原來,那些鬱結於心的事,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了。隻要他與她,都平安無事,好好活著,那麽總有一天,誤會會解開,心結會打開,愛意會如這星辰般,緩緩流淌,永不消散。


    林茵依偎在桃樹下,用那隻據她所說早已經殘疾的右手,接住了掉落在楚辰紅衣上的花瓣。她不想打破她們之間的溫馨氛圍,但最後猶豫再三,還是向楚辰坦白了一切。


    林正年少有為時,娶謝氏之女謝婕為正妻,婚後育有一雙兒女,取名林仁、林茵。因謝婕再無所出,林正以“家大業大,需開枝散葉”的名義,納了六房姬妾,育庶子庶女十幾人。謝婕雖賢惠得體,但內宅爭鬥不休,耗心耗力去維持林家表麵和諧,身體每況愈下。幸有貼心女兒相伴左右,對其百般寬慰,使其不至於太過苦悶心傷。


    林茵對琴棋書畫甚是抗拒,唯獨鍾情於醫書古籍,每每鑽研起來,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林正作為一家之主,見林茵不似平常人家女兒般乖巧懂事,甚是惱火。他說一句,林茵頂十句。眼見自己管不了林茵,他便去謝婕房中,大發雷霆,讓其好好規束林茵,若仍是冥頑不靈、一意孤行,便會依家法處置。


    謝婕表麵甚是平靜,溫聲細語應下此事。


    但等林茵來到她麵前,她還是帶給她幾本醫書孤本,讓其靜下心,認真鑽研。隻不過她也學會了隨機應變,告訴林茵日後,再讀書時,來自己房中,避開那些閑言碎語。


    隨著林正官場得意,步步高升,抬進府裏的姬妾,越來越多。林正沉浸於溫柔鄉中,左擁右抱,對於逐漸不再年輕的謝婕,愈發疏遠,愈發冷淡。


    府中有人見狀,便愈發張揚囂張,愈發不把她放在眼裏。林茵為了幫母親出口惡氣,四處與人發生爭執,惹得林正順帶著,也厭惡起這個並不乖巧的女兒。


    林正雖厭惡發妻與親女,但對自己的嫡長子林仁,甚是重視。一方麵是林仁文武雙全,有勇有謀,以後讓其接替他的位置,甚是放心;另一方麵是林仁從不與其母其妹走得過近,正合他心意。


    謝婕的身體,越來越差。林茵每日相伴其左右侍候,心如火焚。她心知肚明,尋常求醫問藥之法,已然是徒勞無功。


    正當此時,林茵忽聽林仁談起,城中有一女,從娘胎裏便帶病根,自幼羸弱異常,本已命在旦夕,但其姊是修仙之人,特地下山為其施法救治,竟奇跡般地,將其救活,甚至從此健康如常人。於是林茵為了救母,下定決心,一定要不遠千裏去青鵑山問道拜師。


    一日,母親迴娘家探親,她又與林正起了衝突。一怒之下,她留下一封書信,表明自己是為了追求長生之術,遂不願意留家虛度光陰,望母親保重貴體,待她學成歸來,自會與母親相見。她將信藏於母親房中黛盒內,趁機離家尋道。


    奈何尋道之路,並非一帆風順。她不遠千裏,經曆風吹日曬雨淋,來到青鵑山時,卻被師父拒之門外。


    為了順利拜師學藝,她謊稱因自己一心問道,父親大動肝火,一氣之下將自己右手打殘,還將自己逐出家門。她曆盡千辛萬苦,才到了這裏來拜師學藝,學成之後,必救世濟民,懲惡揚善。她在山門口,跪了三天三夜,不肯離去。師父最後,還是將她留了下來。


    她在山上,戰戰兢兢修煉,未曾有過片刻偷閑。她學得越多,卻愈發感受到,除妖衛道本領確實在強化,但逆天改命,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當時因為平常醫術,根本不能徹底治愈母親,她才不得已走上修仙問道這條路。但修行了這麽久,卻發現依舊找不到治愈母親的良方。自己離家又這麽久,母親肯定越來越擔心,為了讓母親心安,她與師父辭別,決定下山迴家。


    迴到林家時,父親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仿佛有沒有這個女兒,並不是很重要。倒是母親,見到她那一刻,淚流滿麵。而後不顧自己一直維持的賢良淑德得體形象,先是一把抱住她,後又要一巴掌打下來。舉了半天,還是把手放了下來,輕輕撫著她的臉,連聲道平安迴來便好。


    她這次迴來,發現母親更加消瘦了,仿佛一陣風吹來,都能將她吹倒。她甚是難過地抹了把眼淚,到底該怎麽做,才能為母親卻病延年呢?


    有一天晚上,林仁叫住了她。她甚是疑惑,畢竟她與林仁,基本上無話可講,形同陌路。


    林仁告訴她,前些日子,他請了神醫為母親把脈問診。神醫告訴他,母親已然病入膏肓,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林茵情緒極其激動,一把抓住林仁的衣領,問他是不是在撒謊。林仁麵色慘白,搖了搖頭。


    又過了些日子,林仁找到她,眼中盡是興奮之色。他告訴她,國師大人手中有一株仙草,名曰陽靈草,此物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定能為母親續命。但因此物珍貴異常,國師大人不肯輕易相讓,需為他辦好一件有些棘手的事,方可得到它。


    彼時,林茵視陽靈草為唯一的指望,遂欣然應允。她孤身一人,來到了楓亭鎮,等候最佳時機。


    上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等來了機會。一隻狐妖逢月圓之夜,必下山作亂,已屠戮數十人。她假扮成過路之人,引狐妖現身。果然不出所料,狐妖亮出尖銳的指甲,要再次殺人剖心。她假裝一時不慎,被偷襲致傷,然後借著追蹤狐妖名義,順理成章地來到了桃花穀。


    哪有什麽命中注定的相遇,一切不過都是有心人蓄謀已久,提前布好的局罷了。


    林茵似是沒留意楚辰愈發慘白的麵色,繼續說道:“國師大人根據天象推演,北冥有大妖,若不斬草除根,不出數十載,必將為禍一方。除惡妖衛正道,本就是我等職責所在。現如今隻要將大妖引入陷阱之中,便可將其生擒,再布下陣法,取其心頭血,可庇佑北冥國運昌盛,百姓安居樂業,還可助我母親延年益壽。於公於私,均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呢?”


    姣好秀美的容顏,淒慘苦情的身世,堅韌不拔的精神,鍥而不舍的態度,若即若離的曖昧,終究是,成功引其入局。


    林茵在桃花穀中逗留時間太長,林仁越發不放心,倒不是擔心她的安危,而是怕其被狐妖迷的失了心智,忘記自己此行目的。


    楓亭鎮與林仁的“意外”相遇,其實是他為了窺其心是否有變,刻意而為之。為了讓其痛下殺心,林仁故意提及臥病在床的母親,就是為了警告她,莫忘初衷。


    林茵亦非愚鈍之人,她怕母親有什麽三長兩短,順勢應下迴家探望,為後續計劃另作打算。


    迴到京城,母親依舊被病痛纏身,但還是強撐著病體,為她做了碗桂花羹。她再也忍不住,一邊吃,一邊落淚。母親輕聲安慰她,告訴她生死有命,此生能有她這個女兒陪伴在其左右,已然是上天垂憐,賜予自己的天大福氣。


    她告訴母親,有個小鎮,有大妖作亂,自己不得不離開她,去那裏斬妖除魔衛道。母親聽後,沒有生氣,而是欣慰地笑著,對她說,自己一直以她為傲,不論她走哪條路,做出什麽樣的抉擇,隻要是正道,她都全力支持。


    臨行前,母親在她的行囊中,把自己這麽多年的積蓄,都偷偷放在裏麵。母親抓著她的手,仿佛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但又不想因自己而耽誤女兒為民除患的大事,隻道自己最近身體愈來愈好,讓女兒無需為自己掛心。濟世救民是正事,但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自己,隻有平安活著,才能讓她安心,才能去幫助和拯救更多的人。


    母親把鴛鴦玉遞給她,讓她好好保管。她心知,母親從不催自己攀高枝,亦不向自己傳遞那些束縛身心自由的陳舊觀念,母親對自己唯一的希冀,就是盼她此生平安自由快樂。如今贈予自己的鴛鴦玉,無非是希冀自己可以通過自由抉擇,嫁不嫁人,都隨自己,選擇什麽樣的人共度此生,也隨她自己心意。


    她轉過身,發現母親依然矗立在原地,久久不願離去。見母親滿心滿眼皆是依依不舍之色,她再也抑製不住,淚如雨下。


    迴到楓亭鎮,她與楚辰依舊談笑風生,沒有透露太多。楚辰是國師大人的終極目標,但那隻總是於月圓之夜便殺人剖心、為禍一方的狐妖,她也要順手除掉。


    林仁竟與那隻惡妖是舊相識,但他卻從未和自己談及過此事。一隻殺人無數的惡妖,怎麽會和林家正統接班人有千絲萬縷的瓜葛?林茵思前想後,開始懷疑林仁的所作所為。


    她本欲向林仁問清楚他與星櫻到底如何相識,又為何會有如此深的糾葛,但楚辰想動身迴桃花穀,她隻好作罷,打算下次再細問。


    林仁忽地叫住林茵,說是賠禮致歉,實則用母親安危,來拿捏林茵,讓她好自珍重。她心知肚明,林仁是不會放過楚辰的。


    在迴桃花穀的路上,林仁果然帶著清風觀的道士,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經過多日相處,林茵認定楚辰並非是惡妖,國師大人占卜出北冥山出惡妖,也許另有其妖。再加上林仁竟與星櫻相識,她原本堅定不移的立場,開始動搖。


    林仁過於輕敵,隻帶了幾個修為較高的皇家道士,真與楚辰打起來,也不定能穩贏。於是她審時度勢,做了一個人情,趁機助楚辰離開。


    林仁見要到手的獵物就這麽飛走了,勃然大怒,將林茵捆了起來,帶迴白霖麵前問罪。


    林茵見白霖竟也參與此事,不由眯了眯眼。


    林仁對她毫不客氣,質問她是不是被狐妖迷了心智,竟然臨陣倒戈,是不是在她心中,辛苦養育她二十多年的母親竟還不如才相識不久的狐妖重要?


    她本不欲多說什麽,但因擔心林仁將此事添油加醋,向林正告狀,到時又要累及母親承擔林正的怒火,遂還是開口解釋了為何助楚辰離開。


    經過多日相處,她發現楚辰修為較高,不似星櫻那般,輕而易舉就被斬殺。林仁太過輕敵,就帶了那幾個人,肯定無法將其降伏,甚至有可能徹底破壞了計劃順利進行。


    林仁還欲為自己輕敵行為而狡辯,白霖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表示國師大人對除惡妖之事,覺得並不急於一時。如今這惡妖既然修為極高,雖此次被其破陣逃走,但後麵還有機會將其活捉。當務之急,並不在於互相推諉,也不在於手足相殘,而是要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如何布下萬無一失的陷阱,誘其上鉤,使其徹底被擒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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