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漸漸地傍著城頭下去了,烏鴉呀呀地叫著,在樹上飛來飛去,平添了一絲絲悲涼之氣,城中暮色漸起,街道上的行人腳步匆匆,兩旁的茶樓,酒坊,當鋪,飯館也紛紛打烊了,城上的士兵一遍遍地敲著鑼鼓,口中不停地喊到:“關城門嘍!”隻是,由於近來西邊戰火又起,難民依舊不斷地湧進城來,偌大的新鄭城,這個戰國七雄之一的韓國的都城,大街小巷裏全部都是難民,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衣衫襤褸的中年人,更有手裏懷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這裏,隻是他們今晚的落腳點,明天一早,新鄭城的東門一開,他們又得踏上流亡的征程。


    “關城門嘍!”隨著城上軍卒最後一聲響起,城門口幾個站崗的士兵便將手中的長矛放在一旁,齊力去推動那厚重而高大的城門,一陣“吱紐吱紐”的聲音過後,他們又將一根粗大的橫木插在門閂上,然後迴到原地,拿起長矛,筆直英武地站立著,隻不過,看著滿城的難民,他們的臉上有一絲絲憂慮,最近幾天,西邊秦國的虎狼之師,已越過邊境,一路攻城略地,他們在城門口,看到一撥撥的軍隊開出,隻是,再也沒有見到他們迴來,又看到韓王使者的高大華麗的車馬,來往不絕,其實,他們心裏知道,這場戰爭韓國又失敗了,然而,這並不影響他們這些軍人保家衛國的責任,即使是明天奔赴戰場,乃至血灑疆場,馬革裹屍,他們也義無反顧。


    月亮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樹梢,皎潔的月光灑照著都城,一片清輝,讓深秋的黑夜更加清冷,道旁的難民們早已睡著了,隻是,寒冷不時將他們凍醒。


    “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直奔城西而來,難民們從睡夢中驚醒,眼中滿是惶恐不安之色,隻見一名將軍模樣的人和幾十名騎兵飛身下馬,後麵緊跟著三十來個士兵,朝城門口的那幾名士兵走去,城樓上一個軍校看到這一幕,一溜煙地從城樓上跑到將軍跟前,拱手道:“將軍大人,您怎麽來了?”


    將軍略一沉吟,朗聲答道:“西邊戰事又起,為了加強都城的防衛,奉大王之令,從今日起,由我親自來守衛城西,你和門口的這幾位兄弟去休息吧。”


    “是。”軍校斬釘截鐵地迴答道。


    接著,軍校帶著那幾個士兵,邁著整齊鏗鏘的步伐,向城中走去,不一會兒,他們高大英武的身影便消失在街巷拐角處。


    難民們這才明白是怎麽一迴事,長籲了一口氣。在他們中間,正坐著一位非常奇怪的人,他仰望著頭頂的那輪明月,一動也不動,要不是那雙還算明亮的眼睛,人們恐怕還以為他死去了呢,難民們對他的服飾有一絲絲好奇,不過,很快就被逃難路上產生的疲勞感代替了,是啊!天下之大,這個人可能是從其他地方流落到這裏的。


    眼前的這個人,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西裝,腰間係著一根閃閃發亮的皮帶,腳下是一雙鋥亮的皮鞋,而周圍的難民,則是身穿一件寬大的袍子,袖口很大,腰間束著一根粗布搓成的長繩,腳上穿著一雙破爛不堪的布鞋,兩種迥異的服飾,難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夜已深,難民們都沉沉地睡去了,有的還打起了唿嚕,他卻毫無睡意,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但更冷的卻是他那顆接近冰冷的心。


    明月升起,又緩緩地西斜落下,又一個漫漫的長夜過去了。


    “開城門嘍!”一個響亮有力的聲音從東方傳來,新鄭城的東門打開了!城內的難民們從夢中醒來,還有些暈暈乎乎,但他們馬上就清醒過來,慌忙地收拾東西,扶老攜幼,如潮水一般向東門湧去,惹得道路兩旁店鋪裏的掌櫃和夥計,伸直脖子,探出腦袋,朝門外看去,轉眼間,他們發出了一陣長長的歎息聲,誰也不知道今晚這些難民還能不能在某一個地方歇腳,戰爭頻仍,他們饑寒交迫,拖家帶口,能不能活下去已經成了一件未知的事情。不大一會兒功夫,城中的難民就走完了,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城中的寒冷慢慢地褪去了,街上的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有趕路挑擔的,有買貨賣貨的,也有趕馬上朝的,即使是在戰亂時期,新鄭城也絲毫不減昔日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的景象。


    城牆邊上,隻有一個人沒有離去,他正枕著一塊石頭,唿唿地睡著大覺,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向他投出一絲怪異的眼光,然而,終究沒有一個人願意走上前去搭理他,時間慢慢地到了中午,他已經許久沒吃飯了,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他站立起來,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地走到一家酒樓門前的大樹下,呆呆地看著進進出出的食客,空氣中時時飄來飯菜的香氣,他摸了摸肚子,吞了吞口水,這時,酒樓的夥計在門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衝他揮了揮拳頭,他趕緊將眼光投向別處,此時,他身上沒有一文錢,就連一個充饑的饅頭,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奢望。


    “叮鈴鈴”一陣風吹鈴鐺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嗒…嗒…嗒”一陣和諧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入了他的耳中,他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兩匹棕色的駿馬拉著一輛高大華麗的馬車在街道上走著,整個車身呈朱紅色,四角還掛著精致的鈴鐺,車窗上垂下一塊竹簾,在陽光下格外醒目,修長的絲織簾子遮住了馬車的門,簾子前還坐著一個趕馬的夥計,那夥計約摸十五六歲,模樣還有些青澀,身穿一件灰色的長衫,頭戴一頂灰色的小帽,正小心翼翼地駕著馬車,在新鄭城,能坐得起這般豪華的馬車,必是富貴人家無疑。


    他向馬車投去豔羨的神情,而後長歎一聲,當那馬車經過他的身旁時,忽然,車裏的人輕聲喊道:“順子,快停車。”


    那趕馬的夥計急忙將車停下,迴過頭,恭敬地問道:“公子,怎麽了?”


    車裏的人卷起簾子,指著大樹下的“他”,小聲道:“你去買兩個燒餅,給這位小兄弟送過去,你看,他都餓壞了。”


    “他”抬起頭,隻見車裏的那位公子,麵如冠玉,頭頂一根玉簪束住長發,身著一件天藍色的長袍,風度翩翩,飄逸灑脫,一副富貴之家公子的樣貌!


    “順子,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


    隻見順子麵露難色,有些不情願地說道:“公子,一個叫花子,咱們管他幹嘛,出門時老爺還讓我們早點迴去呢。”


    那位公子臉色一沉,揮手道:“我叫你去你就去,你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小心我迴去打你一頓。”


    “好好好,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順子在那位公子的“威逼”之下,跳下馬車,嘴裏一陣陣嘟囔,走到附近的一個燒餅攤,買了兩個燒餅,來到“他”的麵前,叫道:“那,給你買的燒餅,快吃吧。”


    看著烤得金黃微焦的燒餅,他的嘴動了幾下,此刻,他早已饑腸轆轆,真的很想吃那兩個燒餅,不過,他更想確證一下三天前在城下看到的那兩個字“新鄭”是不是真的,他猛地站起來,緊緊抓住順子的手,客氣地問道:“小哥,請你告訴我,這是哪裏?今天是什麽日子?”


    “啊,啊,你快鬆手,疼,疼。”順子此時疼鑽心。


    他立即感到自己的失態,急忙鬆開手,明亮的雙眼上下打量著順子,目光霎時又變得暗淡起來,他害怕心中那些不好的念頭成了現實。


    “小兄弟,這裏是我韓國的都城,新鄭,今日是韓王安六年,十月初八。”馬車上的那位公子緩緩說道。


    “什麽?”他仿佛被雷電擊中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身體顫抖個不停,嚇得順子趕緊後退了幾步。


    “公子,你看這人,不會是中……中邪了吧?我們還是少管閑事,快快迴府吧。”順子有些害怕地說道。


    “休得胡言。”


    那位公子急忙跳下馬車,來到“他”的跟前,關切地問道:“小兄弟,你怎麽了?”


    一陣莫名的難受之感襲上了他的心頭,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便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那位公子見狀,便讓順子把燒餅交給他,並拿出一串布幣放在他的手上,說道:“小兄弟,這些錢你先拿著,若是不夠,可以到前麵不遠處的張府找我。”


    看著手上的這一串布幣,他更加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布幣,乃是春秋戰國時期流通於中原諸國的一種鏟狀銅幣。那位公子說完,便上了馬車,放下竹簾,順子也跳上馬車,兩人準備驅車離去。


    他立即拱手道:“公子大恩,沒齒難忘,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未及公子開口,順子有些不滿地嘟囔道:“嘿,我說你這人還真有意思,在這新鄭城,誰人不知我家公子慷慨助人,剛才給你買燒餅,又送你錢,今日你幸虧遇上我家公子,不然,橫屍街頭都沒人管。”


    “順子,不可胡說。”那位公子說著便拉起了簾子,看著他,道:“小兄弟,我叫張良,字子房。”


    他一聽到“張良”二字,兩眼發光,神情略顯激動,走上前去,道:“你就是家族五代相韓,“漢初三傑”之一的留侯張良張子房。”


    張良微微一怔,望著他,說道:“我家五代相韓不假,可是,什麽“漢初三傑”,留侯,我都不知道呢。”


    他一下子醒悟過來,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假咳了幾聲,拱手道:“對不起,對不起。”


    “小兄弟,還未請教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王炎,子玉田。”


    “公子,我們再不早點迴去,恐怕老爺要生氣了。”順子皺起眉頭,有些不滿地催促道。


    “王炎,嗯,這個名字我記下了,今日家中有事,父親讓我早些迴去,今後你若有難處,可以去前麵的張府找我,”張良又強調了一遍。


    “小兄弟,再見。”張良微微一笑,放下了竹簾。


    “順子,我們走吧。”張良又道。


    張良的馬車漸漸遠去了,王炎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他自言自語道:“我靠!我竟然碰到了大名鼎鼎的張良!”


    他低下頭,看著口袋裏的燒餅和布幣,然後,向那馬車的方向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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