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四的嘴角有些牽扯不住,大幅度的點了點頭,希望能把眼眶中濕漉漉的煩人水漬甩出去。


    而那邊的奴仆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向四抿了抿唇,伸手挽過了他的臂彎,攙扶著他,兩人並肩走進了環彩閣。


    “夢小姐……”


    “夢小姐……”


    本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畢竟查探和準備工作還需要好幾天,向四也準備利用這個時間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並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


    好不容易甩脫了那仆從,管理她的衣食住行的林嫂子又迎上前來,林嫂子是鄉下人,當初孤身一人來城裏尋親,向四記得很清楚。


    那天她穿著單薄的大衣,裏麵的棉花已經缺了很多,寒風唿嘯著打在她的身上,腳上趿拉著不符合尺碼的膠皮鞋,前端發黑的膠皮有些脫落,後跟不能包裹住她的腳,風往裏狠命的灌。


    可能是凍得發僵,她走得很慢。


    細如柴火的腿站的不穩,一走一晃,向四裹著厚實的加絨披風,看著她形如枯槁的臉緩緩走來,因為缺水和寒冷的嘴唇已經龜裂。


    她卻顧不得那些,隻是呆呆的問著過路的人,可惜那時軍閥還並未像現在這樣管理北平,當時街上亂的很,人們自顧不暇,步履匆忙,各自為營,誰都害怕自己泛濫的同情心會害死自己,因為誰也不能保證,一個可憐巴巴的瀕死的老太婆下一秒會不會掏出一把手槍。


    正中你的腦門。


    但向四初生牛犢不怕虎,向一那時已經在北平紮了根,幾個姐妹聽從向晚的吩咐,各自營生,向四卻是幾人當中最是清閑的那一個,整整兩年都被三個姐姐一個妹妹養在四四方方的大院裏,吃喝不愁,冷暖不憂。


    平日裏跳個舞掄個劍,穿上漂亮裙子,早上起來再嚎兩嗓子,好吃好喝的,沒事就躺著,日子就是這樣快活。


    那日,是她第一天接管環采閣,她飛出宅院,披著大氅像大撲棱蛾一樣四處飛舞,盡管並不開心,可那是盼望了許久的久違的自由,然後……


    然後就看到了冰天雪地的城邦和人人自危的民眾,或者,稱為逃荒者更為貼切。


    “姑娘,請問,您知不知道巴樓?”


    向四深吸了一口氣,巴樓,名為樓,卻是塔,那在北寒之地建築的最高的了望塔,是我們戰士們最後的封鎖線,那裏是戰爭的匯聚地,是無數人的噩夢,是哀嚎,是苦痛,是全國人民的難以忘記的災難。


    就算向四常在院中,但國人沒有人不知道那個地方,不對,或許這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就不知道。


    向四晃了晃神,她扶著老太,老太卻一直閃躲,她彎彎的脊背,已經直不起來了,“姑娘,我髒,我可以自己……”


    “對了,您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


    她知道,但她不會告訴她。


    “您為什麽要去那裏呢?”


    “我兒子在那工作呀,他臨走的時候告訴我,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做一個很厲害的工作,我再三詢問,他隻是吐出了這麽個地名,老太婆我呀,沒讀過什麽書,在那深山裏過了一輩子,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我想去看看他。”


    向四詭異的沉默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勸住這個佝僂老太,老太看著她的沉默一時之間有些慌亂,這是她走到這裏這麽久以來第一個搭理她的人,她以為這個小姑娘會直接告訴她…


    可是她的表情似乎是很為難,這讓老太爺犯了難,如果沒有人告訴她那是哪裏,她自己是怎麽也找不到的,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但她不應該讓別人為難。


    於是她停頓了一會,便微笑道,即使她駝著背,別人也看不清她的微笑,但她依舊用力一笑,“姑娘,沒關係的,如果為難,我就去問問別人。”


    問問別人。


    向四清楚得很,哪裏會有別人,別人根本不會搭理這麽個老太太吧!就算是真的有同情心泛濫的人,聽到巴樓這個地方的時候,也巴不得離她遠一點了,怎麽可能告訴她那是哪裏。


    於是她說道,“您,不要去巴樓了,跟我走吧,我可以給您一個工作,一個能住,能吃上飯的地方。”


    可那老太卻想也沒想就搖了搖頭,“可是,我是要去找人的,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小姑娘,你沒有執念,你不明白。就算想讓我放棄,起碼你要給我一個理由?”她說完之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向四怎麽會不明白,她又如何不明白呢,執念這東西,她最是清楚了,若非……她又怎麽會脫離宅院接管了這環彩閣?


    那是苦痛的迴憶,是她不願麵對的過去與執念。


    歎了口氣,似乎要把心中的苦悶全部吐出去一樣,向四不再迴憶那些事情,她對著老太認真說道,“巴樓不是什麽地方,是戰場,如果你要找的人在那,等你到了那人也多半早就喪了命,尤其是您,沒必要去那地方冒險。”


    “不過沒關係,”向四不打算再在這裏與她糾纏下去,她還有她此行出來的目的。“如果您迴心轉意,可以到環彩閣找我,我叫,,我叫夢嫿,您去了那裏,就說是夢小姐讓您去的,他們就明白了。”


    夢嫿不知老太會不會迴心轉意,她也不在乎,她隻是完成了自己心安的那一部分,剩下的皆有天命,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這是她的使命,沒有人比小姐的命令更重要,這是向家鐵令。


    但她沒想到,這一天會到來的這麽快。


    那個清晨,老太拎著一筐黃瓜豆角進了環彩閣,粗布麻衣和不合腳的鞋子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她從未體驗過被這些人矚目議論的場麵,手指有些顫抖,顫顫巍巍的吐出了一句,“夢小姐說我可以來這裏。”


    夢嫿直接下了樓,那時說實話,她還有些半夢半醒,還以為自己開始做夢出幻覺了,不過為什麽會夢到這個老太呢?


    到底還是因為太在意這件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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