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諶推開窗戶,青天白日下,天遠地闊。今天難得沒有風,他快速收拾好自己融入到北中的街頭。他腳步很快,他要快速到一個地方去,那個地方就是李生父親李嚴一的宅邸。安言告訴他,如果宋育出現在北中,隻會第一時間出現在那裏。


    李府的府邸極其氣派,是一幢風姿綽約的西式洋樓。這就是他的不同之處,別人都是仿著陸林宋三大家族較為傳統的祖宅建造,但他偏不。他做人做事謹慎大膽又不失圓滑,三層的小洋樓也是如此,樓頂亮白的圓台被日光照得明晃晃的,讓周諶一眼就看見了。


    這棟小洋樓坐落在平實樸素的街頭巷尾中,可謂極不協調。可有時不協調便意味著出彩。周諶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走進對麵的書店去了。


    書店斜對著洋樓,二樓的視野極佳,從那裏看,小洋樓門前的動靜一目了然。


    宋育如果來這裏,隻能從正門進入,因為多虧了李嚴一大膽的風格,進入小洋樓裏隻此一條路。可宋育真的會來這裏嗎?他真的會乖乖從正門進入嗎?


    周諶要了壺茶坐下,他隻能選擇相信安言。


    夜晚十一點整,北中街上的路燈已經全部關掉了。林長興站在城樓上遠望,一條條縱橫的黑河割開點點燈光,再過不多時,連那些散落的燈光也都要一一隱去,整座城即將淹沒在黑暗之中。


    林長興站在西門的城牆上,在等即將蒞臨北中的貴人。他之所以沒有選擇離北城最近的北門,是因為李嚴一的宅邸就在西門附近。北中的東西城門之間有一條大道,叫第二大道,從西門沿第二大道一直走就可以徑直走到東門去,走到安言他們在北中暫居的村落中去。


    淩晨十二點零五分,西門厚實的城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林長興擱下在手裏把玩了許久的香煙直起身子,將赤裸裸的目光盯在剛才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進來的人身上。


    林長興被城牆遮擋住了大半個身子,周遭又一片漆黑,他完全不擔心暴露自己。兩分鍾過後,他背著那人蹲在城牆下點燃了手裏的香煙。前兩天起,他就在警署裏下過死命令,北中夜裏熄燈之後的四所城門無論什麽緣由都不可開啟。


    現在顯然有人違背了它,他冷靜地吐出一口煙,可以借此時機開始著手調查了。從今往後,宋氏在北中的政治勢力就由他來一點點鏟除,這是目前他所能為林氏做的一點點事了。


    五分鍾過後,周諶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是空白的,上麵什麽內容都沒有。可信本身便是信號,代表目標馬上就要到位了。


    周諶趴在書店的房頂,耐心等候著。收到信件後,他便有意識地放緩唿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眼前這一片漆黑的小白樓。


    宋育這人的行事風格一向自我,所以安言猜他不會提前透露消息。如果果真如安言所說,那麽這幢小白樓很快就會亮起耀眼的燈光,李嚴一會從夢中驚醒,接待這尊不請自來的大佛。


    周諶趴在那裏,半小時後,他感覺到有人來了。然後接著不到五分鍾,小白樓裏的一扇窗戶很快亮起又暗下去。周諶依舊耐心等著,又三分鍾過去了,他聽到了一聲低沉的聲響,大門被打開了,他猜,是宋育被恭敬地請了進去。


    夜晚重歸寂靜後,周諶慢慢跳下屋頂,如若他不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那麽誰也不會知道在這個夜晚發生了什麽。他走到街道的另一頭,去等他真正的目標出現,等那個因為宋育的到來而要匆忙趕迴家的李生。


    “李生為何還沒到?你去出門尋尋他。”


    半個小時後,李嚴一充滿怒色地對站在走廊盡頭的管家說道。


    “是,老爺。”見管家下了在大廳盤旋的樓梯,李嚴一魁梧的身形又走迴到會客廳裏去。“宋先生,犬子頑劣,您要不先行休息。等他到了,我讓他親自去請您。”


    “如果我有時間等,也不會半夜到訪。”宋育就勢往沙發座椅後一靠,閉上了眼。


    宋育這意思很明白了,他就在這裏等。李嚴一不敢再說什麽,他還沒摸準宋育的脾氣,於是他審視了一眼宋育後又推開門出去了。


    會客廳在二樓走廊的最裏麵,走廊的兩側亮起了數盞小台燈,李嚴一順著台燈的照耀又走迴到樓梯口走下去,來到了空無一物的大廳。


    在他打開大門想走到院子裏去時,一束白光打破了門外的黑暗,他看見管家慌裏慌張地跑迴來,手裏抱著什麽東西。


    “老爺,少爺他……”


    “快說,他怎麽了?”


    李嚴一一把拽過管家懷裏抱著的衣服外套,那是他買給他兒子的。但管家似乎被嚇著了,關鍵時刻竟哆裏哆嗦,說不出話來。李嚴一奪過手電筒拔腿朝門外奔去。


    一大灘新鮮的血跡淌在地麵上,讓李嚴一倒吸一口冷氣。他顫抖地握著手電筒照來照去,人呢?人在哪裏?


    “李生!李生!”哪裏都尋不到人,李嚴一踉蹌地蹲下去。他伸出雙手,一摸到血跡就立刻收迴手來,那血還熱乎著,他的四個指頭上全是紅紅的血,刺得他發慌。


    “老爺,鞋!少爺的鞋!”管家唿喚著不知從哪裏撿來一隻嶄新的鞋。這鞋不同於衣物,是三天前李嚴一剛買給他兒子的,許是聽聞宋育要來,李生專門穿出來的。


    “快去找!去找找看還有什麽東西!”李嚴一險些站不穩,用沾滿他兒子鮮血的那隻手用力捏緊了鞋。


    李嚴一是真的怕了,因為如果他兒子隻是受傷,那為何不趕緊逃迴家?家就近在眼前!衣服還很好解釋,他兒子遇到對手前總要先脫掉外套來活動筋骨,那鞋又怎麽解釋?更何況還有那一大灘血跡。


    李嚴一又看了一眼那一大灘血跡,瞬間被刺激得想吐。他明白,他這兒子恐怕一時半會兒是難以找迴來了。是誰?恐慌過後,李嚴一才怒發衝冠。是誰?究竟是誰膽敢這麽做?


    “老爺!手表!”


    手表?也是兒子的嗎?不,他兒子粗人一個,向來不喜歡這些東西。


    “這是……”


    “沒錯,是王密家那個兒子,王山的手表!”


    王山?李生跟王山素不對頭。別說這倆人了,他們兩家都向來不對付。王家主政,李家主商,按道理來說,他們一同為宋氏做事,理應互利共贏,友好和睦。可也許是兩家天生的脾性不合,他們誰也看不上誰。更何況近幾年來,兩家誰都想往對方的領域插入一腳企圖一家獨大。


    “我早該想到的,”管家恍然大悟,“前些天,少爺和那王山發生了衝突,王山還放話說讓少爺半夜迴家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這件事半分都不許告訴宋育,別提手表更不許提到王家,不管明裏暗裏,知道嗎?”李嚴一嚴厲警告管家。


    “我明白,老爺。”


    “去找找他,找找李生的……屍首。”李嚴一咬牙切齒地吐出最後兩個字。


    “老爺?這、這……”管家大為驚駭。


    “快去!”


    “是!”


    李嚴一把那支手表揣進兜裏,他明白宋育為什麽會先來找他,因為對比王密,他不是‘自己人’。他的產業雖有宋氏的資本運作,但他不像王密那樣嚴重依賴宋氏。但倘若這件事真的是王密的兒子王山幹的,那他一定會報仇!


    他還明白王山不至於會為了一點小衝突就謀殺李生,但怕就怕這是王密預謀的。時局難料,他不可能不多想。李嚴一不敢在外麵多站,縱使他心緒難平,但他還是盡快迴到了府邸去應付宋育。


    “宋先生!宋先生!我兒子他出事了!”李嚴一驚慌失措地推開門,嘶吼出聲,“我兒子在門外受了重傷,失蹤了!”


    “怎麽迴事?”宋育大驚而起,快步向門外走去。他陰沉著個臉,全是計劃被打亂的怒火,沒有半分同情心。


    李嚴一跟在他後麵,此刻竟異常冷靜,他觀察著宋育的一舉一動,冷眼旁觀著。宋育到了事發地點迫不及待地探查,他來迴轉了幾圈後問:“有沒有發現什麽?”


    李嚴把抱在懷裏的衣服和一隻鞋往前一推。“隻有這些。”


    “有沒有可能推測出是什麽人幹的?”


    李嚴一神情痛苦地搖搖頭。這時,宋育像是突然察覺到了自己做的不妥,他拍了拍李嚴一的肩膀說:“你放心,我會幫忙尋找你兒子的下落。幫我做事的人我不會忘。”


    “謝謝宋先生。”


    宋育不再多說什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後轉身走了,隻可惜他的步伐太快,讓人分辨不出他到底在急什麽。李嚴一站在黑暗中,僵直了身體。


    一夜過去了,李生沒有任何消息,甚至等到天大亮,太陽又從西邊落下時,李生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李生失蹤後,李嚴一一直都沒合過眼,這天傍晚,他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門去。


    北中的柳巷是一條以吃喝玩樂著名的小巷,以整條小巷栽滿了柳樹而得名。晚六點鍾去那裏,準可以從某個店鋪裏揪出王山,今晚也不例外。


    “哎呦,這不是李伯父嗎?怎麽今天有空出來找樂子啊?”王山定睛一看,眼前擋著自己路的人可不就是李嚴一嗎?不等李嚴一開口,王山繼續說:“哎呀,我都忘了,李生出了那麽大事李伯父怎麽會有空出來找樂子,不會是來這裏來找您家兒子吧?”


    王山哈哈大笑,“我說,您家兒子不會是失蹤到哪個姑娘的床上了吧?不不不,李生那頭驢怎麽可能會懂風情,該不會被仇人丟進哪條小水溝了?”


    “這手表是不是你的?”李嚴一完全不理那些下三濫的話,直接從口袋裏掏出手表來。


    王山拿過來後仔細瞅了瞅,一瞬間變了臉色又很快裝的若無其事。


    “不是我的,怎麽可能是我的?”


    “哦,那就沒事了。我從地上撿的,聽人說是你的就過來找你一趟。”


    “聽誰說的?這表不是我的。”


    “那好,我再問問。”李嚴一出奇地平靜。


    等李嚴一走後,王山也沒了玩樂的興致。那隻手表是他背著他父親收到的所謂禮物,帶了幾次後就收起來了,李嚴一怎麽知道那是他的?那隻手表又怎麽會跑到李嚴一那裏去?不對啊,李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李嚴一怎麽會有空來找一隻手表的主人?


    王山感覺不對,可這裏邊的事又豈是他能理的清的?他思來想去,放下酒杯趕緊往家趕,打算安生兩天。這時,他早就忘記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渾話,又會被哪些有心之人聽了去。


    李生出事一天一夜後,在夜色深重時,宋育又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李嚴一的家中。


    “貴公子的事我很抱歉,我已吩咐人去找了隻是還暫無消息。李叔叔,您能走到今天一定有過人的謀略,也有足夠的睿智和冷靜。所以……”


    “宋先生,我知道您要說什麽。還要您來提點我是我的不該,您有話就說吧。”


    “那我有話就直說了。我想,我們都應該明白我們共同的敵人是誰,絕不可能再把北中和北城拱手相讓!”


    “這是自然的,您放心,宋先生。”


    “好,你也許不太了解,安言、周諶還有那個剛覺醒成為‘守護者’的蘇子零,他們不是單純依靠武力就能製勝的人。所以,要想打敗他們,北中必須要搞個天翻地覆才行。我們必須要讓‘神之子’明白,在權力麵前,他那自以為強大的能力有多可笑!”


    李嚴一知道宋育是打算聯合起王密的,所以他麵不改色地聽下去。但這宋育和宋宏天的手段相比還是不夠看啊。


    “我打算先暗殺林長興,這件事你和王密一起去辦。”


    “是,宋先生。”


    “李叔叔,你可能還不了解我,但我沒有證據是不會瞎說的。這次迫害李生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林長興。”


    李嚴一驀地瞪大了雙眼。等宋育離去後,李府的管家推門而入,靜靜地候在一旁。


    “宋育給了王密什麽好處?”


    “哪裏還需要好處?老爺。”


    “是啊,是我老糊塗了罷。王密哪裏還需要提要求,幹翻林氏,王密就可隻手遮天。我這商到底是不如政啊。”


    “老爺……宋先生他有帶來少爺的消息嗎?”


    “他說,此事與林長興有關。”


    “您信嗎?”管家小心翼翼地問。


    李嚴一抬頭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管家心裏大概有了譜。


    有了宋育的牽線,李嚴一和王密當天就見了麵。在所有的行動細節商討過後,李嚴一突然問道:“王先生,怎麽沒有見到貴公子?”


    “他不需要出麵,隻管負責執行。這麽大的事開會參與的人越少越好,您說呢?”


    “也是,那麽接下來就希望能聽到貴公子的好消息了。”李嚴一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宋先生交代的任務,我們自然不會怠慢,感謝你的配合。”王密邊說邊友好地伸出手。李嚴一輕輕一握便先行離開了。


    他們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隻是到了預定要向林長興動手的那一天,北中的野湖上突然浮現出了一具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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