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大雨滂沱,一直到早晨,天才放晴了。宋欣擔憂著她父親再受風寒感冒發燒,一早起來便朝父親的臥室走去。


    她路過庭院時,見她平日裏寶貝的花草都被打得狠了,落下許多殘軀。她停下來,看著那殘軀不知如何是好。


    “欣兒!”宋育這時奔跑著從父親的臥室跑出來。


    “你說什麽?”空氣依舊濕漉漉的,宋欣絕不可能相信站在她眼前的大哥對她說的話。


    什麽叫父親昨夜去世了?宋欣一把甩開宋育握著她肩膀的手,飛快地跑去。她唿哧唿哧地跑著,一路跑到了她父親的臥室。


    她大口大口地唿吸,雙手顫抖。看啊,她父親明明就好好地躺在床上,你看他睡得多沉穩安詳。宋欣凝望著她父親,一步步慢慢靠近。


    忽然,她踩上了什麽柔軟的東西。糟糕,她穿鞋把名貴的地毯踩上了泥巴,父親起來要罵她的。宋欣想往後退一步,腳卻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


    她立即爬到父親床邊,將手放在父親的臉龐上。為什麽父親的臉如此冰涼,臉色也這麽不好?明明被子捂得很緊實啊。


    “欣兒!”宋育一把把她拽起來。


    “父親已經死了,昨夜就病死了,你讓他安息吧!”


    “不可能!我昨天見到父親的時候,他明明還好好的,他還讓我給他斟茶喝!”


    “宋欣!你摸啊,你再摸摸看啊,你怎麽不去探一探他的鼻翼還有沒有唿吸!”宋育拉扯著宋欣的手就往他們父親的鼻子底下探。


    “不,我不要!”宋欣掙開手,跪坐在地上崩潰大哭。


    宋育蹲下來,緊緊摟著他的妹妹。“別怕,別怕,以後哥哥會來保護你。”


    趙雲啟收到宋育消息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地爬到了天空之上。他急匆匆趕到的時候,宋宏天的遺體已經被放入了棺材,他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


    “昨天夜裏,父親病逝了。這太突然了,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可是雲啟,我不能一昧地沉溺於悲痛之中,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雲啟,你是父親生前最器重的人,你得幫我。”


    宋育雙眼通紅,眼裏布滿了紅血絲。他灰頭土臉的,很是狼狽與憔悴。他昨天穿的那身衣服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換下來。趙雲啟幾乎立刻就心軟了。他明白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要我怎麽幫你?”


    “我要召開長老大會,宋氏家主的位置我不可能讓給任何人。”


    “好,我幫你準備。”


    宋育點點頭,累得不想再說話。趙雲啟明白自己可以迴去了。


    趙雲啟在經過花園時,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他停下腳步,換了個方向往家裏走去。他本想去安慰下宋欣,但他忽然想起,宋欣不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妹妹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迴到家,家裏安安靜靜地,客廳裏空無一人。他走得急,沒告訴雲雙這件事,此刻她應該什麽都不知道,在臥室裏睡覺吧。


    等她醒來吧。


    下午三點左右,趙雲雙睡醒了,她打算把堆積的髒衣服洗掉。她忙著自己的事,嘩啦啦的水流聲不時從衛生間裏傳來。趙雲啟看著她,開不了口,他害怕真相太過驚駭,更怕雲雙她真的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等她洗完衣服吧。


    一直到晚上六點鍾,趙雲雙開始做飯。趙雲啟倚靠在門側一時衝動,問她:“你知道宋宏天今天早上已經去世了嗎?”


    趙雲雙冷靜地關掉火,“不可能。”


    “你覺得哥在騙你嗎?”


    “沒有。”


    趙雲啟沉默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不想把自己的妹妹逼得那麽緊。


    “宋宏天真的死了嗎?”過了片刻,趙雲雙問。


    趙雲啟立直身子點點頭。


    “真的死了啊。”宋宏天死了,可她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喜悅,那麽大快人心。她感覺一切都輕飄飄地,不太真實。


    “可是,哥,我相信林暖她不會騙我的。”趙雲雙終於把眼睛看向她的哥哥,她的眼神既堅定又充滿信任,還包含了吐露一切的決心。


    “林暖?”


    “我說的木木就是林暖。”


    “雙木成林,我早該想到的,宋宏天對她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她完全有理由報複迴來。我早該想到的。”趙雲啟握緊拳頭撞向自己的手心。


    “她做了什麽?”


    “不是她做了什麽,是我。是我親手把混了毒的茶葉交給了宋欣,她又親手讓她父親喝了下去!”趙雲雙緊緊攢著自己的雙手吼出來,指甲摳出一道道凹痕。


    “你在說什麽?”趙雲啟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說,是我做的。你不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嗎?我現在就把一切告訴你!”


    趙雲啟聽完整件事情後,久久不能迴神。這件事簡單明了,可他就是完全不知道該從何抓起。


    “哥,我是不是很卑劣?”趙雲雙輕聲問著,她蹲下去,抱緊了自己。她此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充滿了苦楚與小心翼翼地乞求。


    趙雲啟心疼得無以複加,他走過去也蹲下來。“不,雲雙。是林暖她利用了你,你一開始根本毫不知情啊。”


    趙雲雙飛快地甩開他的手。“可是後來我知道了啊,我知道了卻什麽都沒做。我因為自己的自私與懦弱,讓宋欣背負上了弑父的罪名。我對不起她,我……”


    “雲雙,你聽我說。換做是我,我也會動搖。你這不是自私,你隻是本能的選擇了趨避痛苦。你沒有錯,錯的是宋宏天,他活該有此下場,是他自己連累了他的親生女兒!”


    趙雲雙放開了緊緊箍著自己的胳膊,接著她蠕動了下嘴唇。“可……可是林暖她說宋宏天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你看他第一次毒發之後不也恢複正常了嗎?怎麽可能會這麽快死去呢?”


    是了,雲雙說中了重點。趙雲啟眯起眼,宋宏天的死沒有那麽簡單。現在不是追究誰的過錯也不是沉湎於痛苦的時候,一大堆未知的危機正兇猛地向他們撲來。


    “雲雙,你先迴房間休息好不好。”趙雲啟把雲雙扶起來。


    “不,不用了。我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隻是沒想到自己還是這麽遜。”趙雲雙勉強笑笑,“我還得做飯,你先出去吧哥。”


    見趙雲雙努力穩下心神,磕磕絆絆地做飯,趙雲啟走了出去。這個時候,他們確實需要分開彼此冷靜一下。不管宋宏天如何死去的,他現在必須要考慮如何幫宋育奪得家主之位。


    甚至,這或許是一個很好的時機。答應寅的事,他不敢忘。


    宋宏天離世這件事情,宋育並不打算隱瞞。第二天,他就舉辦了風風光光的葬禮,在萬眾矚目之下將他父親安葬在了宋氏的祖墳。葬禮一辦,宋宏天去世的消息不脛而走。


    所有人都唏噓不已,幸災樂禍的密切關注著林氏和陸氏的行動。但出乎意料地,陸氏陸朗依舊過著被監視一般的生活,吃飯、散步、下棋、睡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陸離與林暖依舊呆在新都,沒有立刻趕迴來。


    難道是在等三天之後召開的長老大會嗎?沒有人知道。


    宋欣從得知父親離去的那刻起,就一直神情恍惚,還來不及從悲痛中抽出來,便跟著哥哥一起為父親下了葬。


    入土為安,看著父親被黃土一寸寸掩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死去,也隨之被掩埋了。跪在地上為父親痛哭,給父親叩頭,也算是好好送別了,葬禮過後,宋欣強忍著悲痛打起精神,去收拾她父親的遺物。


    她先去了父親的書房,她沒有去碰文件類的東西。父親生前,她沒有管過,人走後更不會管。她隻是想簡單收拾一下她父親曾經喜愛用的物品。


    書房很大也很簡潔,打開門之後右手邊便是常用來辦公的桌椅,一眼即可望到。桌椅背後的那麵牆上掛了一幅簡潔的字畫——天道酬勤,那是宋宏天親自書寫的。


    書房的左手邊則是兩排大大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和古玩。書架後的角落裏堆著兩盆長了一米多高鬱鬱蔥蔥的綠植,除此之外,整間書房再無其他。


    宋欣從第一排書架上拿下一個小小的玉兔,玉兔晶瑩可愛,那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東西,是她非要把這個小東西放在父親的書房,能讓父親時時想著她。她摸了又摸,才把它小心放在籃子裏。


    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這本書也是她買來送給父親的。那是她稍微大些了,想要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她把它打開來,書的扉頁上寫著:謝謝,我親愛的女兒。


    宋欣啜泣出聲,她從來不知道她的爸爸會如此迴應她,迴應她每一個小小的心意。


    最後,宋欣把目光落在那盒她最後一次送出去的茶葉上。她的父親沒有別的愛好,愛喝茶愛寫字。她記得以前送他父親茶葉和字畫的人很多,但是自從有一次,她賭氣說,爸爸你怎麽不喝我送你的茶葉之後,宋宏天就隻喝她送的茶葉了。


    想到這裏,宋欣捧著茶盒,眼淚滴答掉個不停。父親,欣兒好想你啊。


    宋欣提著籃子,把她收拾好的一切都放在那張大大的深褐色的辦公桌上,她其實最不敢碰觸的就是這裏。她一寸寸劃過結實的木桌,仿佛還可以看到她父親低頭沉思或著認真批改公文的樣子,堅實可靠。


    她拿起一張折合在桌子上的白紙,父親有一個習慣,就是從來不會把東西攤開在桌麵上,即使沒有批改完的公文也會收起來,那這些是哥哥的嗎?


    她把它打開,紙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匆匆掃了一眼就走去窗邊,打開窗戶,天還沒有黑,但不知不覺地屋內的光線就有些暗了。


    “欣兒你在這裏做什麽?”


    宋欣立刻轉過來用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哥,……我來收拾父親的東西。”


    宋育上前把窗戶關上,把紙從她的手裏拽出來。 “收拾好了嗎?去把前廳父親的辦公室也收拾一下吧。”


    “好。”宋欣聽話地提著籃子走出去。


    從宋氏祖宅的正門進入後就是會客廳,會客廳旁邊有一所屋子是宋宏天接待客人的接待室,也就是宋育口中前廳的辦公室。


    宋欣走到接待室的時候,立刻陷入柔軟的沙發上。父親的書房,有些不對勁,首先是那張紙,她幾乎沒看清裏麵的內容,但她隱約記住了三個詞匯。那三個詞匯分別是:複製、零一還有西北。


    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再者,是窗戶外的那串腳印。昨夜大雨滂沱,她今天一打開窗戶,便看到了一長串的腳印。那些腳印再清晰不過。這說明,父親去世的那個夜晚,有人從他的書房離開了,但這個人是翻窗戶離開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最後,依舊是她的哥哥。不,她不願去想那麽多。那串腳印是最重要的,發現這個讓她心神不寧,她必須要再去確認一遍。


    宋欣放下她懷裏視若珍寶的東西,直接過去。天已經黑了,屋子裏也暗著,看樣子她的哥哥已經離開了。她從走廊的欄杆裏繞到房子的後麵去,她摸索著來到窗戶下,半蹲著身子一步步往前挪。


    她看的沒錯,確實是腳印,這是一個男人的腳。可腳印已經被新土覆蓋掉了,隻留下模糊不清的鞋紋。為什麽,她隻離開了一會兒,是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把它破壞掉了?他為什麽破壞掉它?這些腳印是誰的?難道父親的死有蹊蹺?


    宋欣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她推開窗戶,借著昏暗的光線使勁兒眯起眼朝書桌上望去,那張白紙消失不見了。


    宋欣把窗戶合上,慢慢蹲下去。她看著夕陽一層層鋪開,鋪到遙遠的天邊去,她聽見成群的鳥兒相互啼叫著唿喚著彼此迴巢。可她什麽都不知道,她的大腦一片混沌。


    新都大廈裏,周諶與林玄風沉默地站著,他們兩人見麵後,難得保持著安靜不再挑釁對方。


    “宋宏天死了,宋育要在三天之後召開宋氏長老會議,想必你們全都聽說了。所以,這次叫你們兩個來,是想要你們依舊做搭檔,一起去西都出任務。上次西都之亂時,你們兩個都去過,對那裏也最為熟悉。所以這一次,你們也要必須給我保證完成任務。”


    “是!”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待會兒收拾一下就走吧。”方昊吩咐過後揮揮手示意兩人可以走了。


    兩人出門後在辦公大樓的走廊裏走著,突然周諶問:“宋宏天一死宋氏可不會安生了,寅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你師弟的‘守護者’的親哥哥,這麽親近的關係,你不知道嗎?”


    “別這樣看著我。”周諶露出奇怪的笑意,“大家都知道了,隻不過秘而不宣罷了。不過說來也奇怪,寅的親弟弟應該實力也不俗吧。怎麽傳聞中,‘守護者’是個什麽都不會的毛頭小子呢?哎,林玄風,你知道是怎麽迴事嗎?”


    “閉上你的嘴巴。”林玄風不耐煩地按下懸梯。


    “一個小時以後,西站見。”出了新都大廈,林玄風說道。


    看著林玄風乘坐著懸窗一個拐彎瀟灑地飛走,周諶輕鬆地登上下一個,他輸入自己家的地址後也飛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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