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鍾的魯迅公園,蘇子零毫無防備被潑了一身水。


    “警惕性太差。”安言指出來。


    “是你偷襲我!”蘇子零不滿地說。


    “那又怎樣?”


    看著安言眉毛一挑,蘇子零氣得牙癢癢。他表示不能怎樣,於是直接用行動攻過去。


    烈火朝安言撲過去,安言側身閃躲後出招,他幾乎不用思考就知道怎麽對付蘇子零。兩三招過後,安言停下來。


    “已經可以了。”安言說著朝蘇子零走近幾步。“你出拳的力度有了,準確度也夠了。但是還需要大量練習,一段時間過後,它們還會隨著你其他方麵的變化而強化。你現在不能隻簡單地出拳收拳,得想想新招式了。”


    “真的嗎?”蘇子零興奮地說,語氣中又帶著一絲不確定。


    “你不知道自己有著多大的天賦和能耐嗎?你是我的‘守護者’,要自信。”


    “嘿嘿,我會繼續加油的。”蘇子零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他是真的很高興,能被安言認可,對他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激勵。


    “嗯,我先迴去了。小蘇這個時候估計快要醒了。”


    “好,幫我問小蘇早上好,還有我迴去想吃煎蛋。”


    “知道啦。”


    蘇子零揮揮手,心情舒暢地送走安言繼續在魯迅公園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奮戰。7點多鍾,他迴到家如願吃到了煎蛋。這次他迴來的稍微晚些,安言已經出門送小蘇上學去了。


    下午,蘇子零坐在咖啡店裏,安言沒有過來。他看著坐在他對麵的楊可微,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她產生好奇,進而發展為愛慕。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剛好就是她,第一個讓自己心動的人。


    楊可微在便簽紙上寫下:你好像每天都來。


    蘇子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脫口解釋道:“有空就順便過來嘛,而且我也都習慣了。”


    “呃,我是說你做的咖啡好喝。”自覺話說得不好,蘇子零連忙加上。


    楊可微莞爾一笑。


    “能給我講講這間咖啡店的事嗎?”蘇子零小心地問,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其實,他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是楊可微本身。


    楊可微心中一動,蘇子零眼中閃爍的目光真誠,不冒犯,她竟不想要拒絕。她低頭沉思片刻,拿起筆。


    從我記事起就沒有爸爸,媽媽帶著我在青島安身立命,開了一家就和現在一樣的咖啡店,咖啡店的布局我幾乎從未變動過。


    楊可微寫到這裏抬頭環視了一圈,露出懷念的神情來。她的目光在書架上短暫停留了片刻,繼續低下頭去書寫。她沒有去看蘇子零,隻是寫著,仿佛自己在給自己訴說。


    剛開始很忙碌,有一次,年幼的我發高燒燒壞了嗓子,沒來得及診治,從此就不能夠再說話。


    楊可微繼續寫著,蘇子零的心卻很酸。因為,她與自己一樣,平日裏習以為常的,一朝失去並且不可再得,那痛苦豈不是更痛更委屈?她失去說話的權利時,年齡還很小,不懂得很多道理,所以平白無故受得那些同情、漠視、可憐和嘲諷,要該怎麽去坦然麵對?


    後來,我漸漸長大,鼓起勇氣重新開始學習,去上特殊教育學校,去學會友好地接觸這個世界時……我的媽媽卻因意外去世了。


    剛開始我很痛苦,可後來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後,就專心地守在這裏。這裏很好,做咖啡可以讓我安心。


    楊可微寫下這些話的時候,蘇子零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她是不是悲傷更談不上痛苦。他說不出話來,隻好默默地抽出一張紙寫下:


    你做的咖啡很好喝,謝謝你,讓我遇見最美麗的你。


    楊可微笑得眉眼彎彎,她早就放過自己了。但看到蘇子零的一番話,她還是有些感動,心像是被柔軟的被子捂熱了,感到妥帖。


    蘇子零也溫柔地笑,可在心裏哪裏卻還脹得難受。他無法給出承諾,也無法認真的期許。


    你呢?


    楊可微的手在蘇子零眼前晃了晃,他迴過神。


    你呢?楊可微又把寫有字的紙條往前伸了伸,她又何嚐不對他們感到好奇?


    “我在上海長大,和家人朋友一起出來玩兒,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蘇子零笑得有些生硬。


    不上學嗎?楊可微問。


    “很快就會迴去了。”蘇子零避重就輕。


    楊可微了然地點點頭,她明白,他們會離開,而且很快會離開。


    蘇子零走在接小蘇放學的路上,掏出手機。“張奕,能拜托你幫我一個忙嗎?就是幫我打聽一下楊可微……就那個咖啡店的女生。對,她叫楊可微,我想知道她的媽媽是因為什麽意外而離世的……應該和海大有關係。對,拜托你了……好好,先謝謝了哈。”


    蘇子零還是感到奇怪,為什麽那間咖啡店會成為海大的傳奇。他想要了解她,即便以這種方式。


    “安言,你會手語嗎?”迴到家後,蘇子零問。


    “不會。”


    蘇子零點了點頭,迴到自己屋裏上網自行搜索。兩天之後,他接到了張奕的電話,他們約好在籃球場見。


    “安言,我去打籃球了。”


    離開家前,他向安言交代,安言應了一聲,不做他想。蘇子零出門,拎著籃球一路悶頭往前走,唯獨在進海大之前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你還真把籃球拿來啊?”


    蘇子零不多解釋,攬著張奕的肩把他往一旁的石板凳上帶。他們都坐下後,蘇子零把他的手拿掉。


    坐下後,張奕收斂了神情,嚴肅地說道:“大概是五六年前,有一屆當時還是大一的學長在海大南門過馬路的時候,有一輛車橫衝直撞地撞過來,所以···是車禍。楊可微的媽媽救了他。”


    “後來呢,怎麽樣了?”


    “她媽媽當場就去世了,楊可微在路旁目睹了一切。”


    蘇子零瞪大了眼睛,簡直不可置信。他不敢想象在那一刻,她該有多無助。她不會說話,不能唿救甚至不能叫媽媽。她連哭都無法痛哭。


    “……當然了,那個司機沒跑得了。後來為了感謝她媽媽,也為了照顧年幼殘缺的她,那家咖啡店才會成為海大的傳奇吧。”


    “那個學長呢?”蘇子零打斷張奕的話。


    “這個不太清楚,沒打聽到。不過後來聽說他再也沒有去過南門附近。蘇子零,你現在的表情……不太好看。”張奕看著他駭人的表情說得委婉。


    “哦,沒事。今天謝謝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說定了,那我先走了。”張奕還不及拒絕,蘇子零便走了。他走在馬路邊上,心情十分陰鬱。


    為什麽?憑什麽?為什麽自己和安言的父母要遭到迫害,哥哥要被迫流浪?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遭受這些?因為別人的欲望和自私讓那些原本過著平靜生活的,原本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來承受?


    楊可微的遭遇揭開了蘇子零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簾幕,他無比氣憤又內疚煎熬。每一個孤獨的夜晚,他都會想起那段曾被他遺忘的往事。他想他的父母是如何死去的,想他的哥哥一直以來處在怎樣的風口浪尖上,還會一頭紮進安言身上的謎團,久久爬不出來。他經常夢到那一場大火。


    他夢到那一場慘烈的大火永無止境地焚燒著,吞噬了他的父母、哥哥和安言。他們叫著,痛苦地哀嚎著,而他就站在一旁。


    他不想這樣,所以他盡量揮灑自己的汗水,盡量和安言和小蘇呆在一起,盡量為自己找一切可以做的事做。有時候,他真的忘記了,因為在青島,他真的很開心。可下一秒,他又總能記起。


    他麻木過自己,他不去看過往不去想將來,他沉浸在幸福安穩的表象裏。可是,他可以麻痹自己,卻不能縱容自己。他不能放縱自己,否則隻會更加唾棄和鄙視自己。


    安言呢?安言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安言這個樣子,是不是也是因為無法對未來抱有期許。他很多次都想開口問問安言,可是他問不出口。因為安言好像已經與過往和解了。


    蘇子零忽地想起楊可微的笑容。那是一種平和卻又動人的笑容,比得過陽光燦爛,笑靨如花。所以,為什麽呢?為什麽她能夠做到這樣?


    蘇子零迴到家看到安言正坐在客廳裏抱著胳膊發呆,於是他特意加重腳步走過去。安言聽到動靜迴神問他:“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就迴來了啊。”蘇子零說:“安言,我想要更努力一點。你看,現在天亮的越來越早了。”


    是不是他更努力一些,更強大一點,就能更早一點戰勝敵人。那麽,等戰勝敵人後,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就都會獲得幸福吧?


    “那,我們晚上去信號山。你明天四點多還要早起,身體吃得消嗎?”


    “可以。”


    “既然這樣,那我們今晚就去。”


    “好,我先迴房看會兒筆記。”


    蘇子零迴房,感到有些奇怪。安言不是每天都陪他練習,除了第一天外,安言更是沒有同他一起早起出門過,他也從來沒告訴安言過,自己四點多就起床。那安言是怎麽知道的?


    攤開筆記,蘇子零把這個念頭拋之腦後。安言看著蘇子零進房間後,陷入沉思。半響,他轉過身,沉默著也迴自己的房間。


    半夜十一點過後,等小蘇睡熟,安言和蘇子零偷偷摸摸溜進了信號山。


    信號山不大,海拔隻有200多米,但上到一個平台之後,卻可以俯瞰整個青島。


    平台之上,三個磚紅色的圓球聳立著,立於中間最大的那個就是自動旋轉觀景台。深夜,三所大門都關的嚴嚴實實,整個平台,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被周圍旺盛的樹木和建築物所遮擋,安言和蘇子零看不到青島沉寂下去的萬家燈火和悲歡離合。


    “在這裏,你可要小心了。”


    蘇子零點點頭,不敢貿然出手。不同於海麵的開闊,這裏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他都要萬分小心。否則,一招不慎,他可賠不起。他明白,安言選這個地方已經考慮到要錘煉他的控製力和反應能力了。


    夜晚,涼風習習,安言側身而立,風吹拂過他的頭發。他仰起頭,頭頂上夜色的天空依稀可見。水,透明又無形,火,卻不一樣。


    格外耀眼的火舌從點燃那一瞬間起,就被安言捕捉到了。安言側身躲開,看著衝他身後去的那一簇火焰快速湮滅。


    有進步,他認真地看向蘇子零。唯有他認真對待,才能讓蘇子零成長的更快。安言釋放出能力,水流追逐著蘇子零,纏上他,逼迫他。水與火不停地衝撞,大量的水蒸氣在不斷升騰。


    在飛速的移動中,蘇子零全心對付安言的攻擊外,還想分出神去判斷安言的位置好進行反攻。他蓄勢待發,向後挪動右腳,突然身後一空,整個身子歪向了一邊。


    “安言!”蘇子零叫喊道,火舌不受控製,氣勢洶洶地直往天上鑽。


    “你沒事吧,怎麽樣?”安言一揮手跑過來,火舌在空中消耗殆盡。


    “沒事,就是忘記了這裏有一個小台階。”蘇子零動動腳,“……好像隻是輕微扭到了,不是太痛,明天就應該沒事了。”


    “迴去吧,我扶著你。”


    “啊?不用,天太黑了,還得下山。”


    “你也知道,萬一再碰著。”蘇子零還想拒絕,安言一把拐過他的胳膊。


    每次,安言隻下一級台階,走的很穩很慢。在感官變得更加敏銳的黑暗中,蘇子零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感受到安言瘦削的身體裏蘊含著多麽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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