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裏的人頓時陷入呆滯。


    主持審訊的男子更是哭笑不得。


    這些年,圍繞著北平發生了各種事情,這裏是當之無愧的風雲匯聚地,各路牛鬼蛇神層出不窮。


    但任職警署這麽多年來,像陳小驢這種浮誇演技派的貨色,這個審訊老手也是第一次見。


    事實上,因為這麽大點屁事就把人抓進來,警署的人也覺得挺操蛋的。可民國幾大稀奇事兒,這種芝麻綠豆重千斤,連前五都排不上。


    給陳小驢吃過‘殺威棒’,男子把警棍往桌上一摔,罵道:“跟我這扯什麽犢子呢?老實點!”


    陳小驢歎了口氣,無奈道:“可是長官,我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我和那辦假證的也是萍水相逢,我給錢,他給證,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啊!我真是個好人!”


    男子當然知道現在北平是個什麽情況,所以之前才會好奇這個被抓進來的小子要交代什麽。


    但例行公事不能馬虎啊。


    他掂量著被搜出來的匕首,陰惻惻道:“好人?那這刀呢?怎麽迴事?”


    陳小驢幽幽道:“長官,我是從上海過來的。”


    男子頓時語塞。


    他的問題和陳小驢的迴答,看似所答非所問,但深究起來,幹係大了,這年頭土匪橫生的,一個人獨行出遠門,如果身上不帶點防身的家夥,路上出點什麽事,那會兒就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陳小驢被抓著扔進了牢房,警署這邊除了警告他老實點之外,也沒給別的,比如這事要怎麽處理,要關他多長時間的準話,這令陳小驢在腥臭昏暗的牢房裏有些坐蠟。


    一直等到警署換班的時候,之前審訊的男子過來找到他,站在牢房外對他說道:“小子,這個事你有解決的辦法沒有?比如認識什麽有良能量的,官麵上的人或朋友,如果有的話,讓他們打個招唿,警署這邊做個記錄就能把你放了。別這麽看我,你以為警署願意關你們這些人?”


    陳小驢收迴詫異的視線,苦笑道:“長官,我要能認識什麽大人物,至於搞一個假證去北大圖書館麽?”


    “倒也是。”男子摸了摸下巴,“那就沒招了,我們警署就先把你養著吧。”


    看著男子準備離開,陳小驢愣了一瞬後匆忙將他叫住,“長官,先把我養著,這什麽意思啊?”


    “就是你在牢裏先蹲一段時間的意思,等什麽時候人關得夠多了,我們準備清牢房了,說不定就借著這由頭把你放了。”


    我草!


    陳小驢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瞧瞧,您這說的是人話?


    男子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敲著自己腦袋道:“瞧我這記性,其實還有另一個辦法能讓你盡快出去。”


    陳小驢趕緊問道:“什麽辦法?”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男子拽了句文,哼著京劇搖頭晃腦走了。


    陳小驢憋了好半天,看著空蕩蕩的牢房過道,和好幾個牢房裏,透過鐵柵欄朝自己投過來的目光,無語道:“我謝謝您呐。”


    這個警署的家夥意思很明確,他之所以被抓進來,是因為證件是假的,可如果那個閱覽證是真的呢?


    不過這話,說了跟沒說一個屁樣。


    要閱覽證能變成真的,他吃多了撐的,非得弄這麽個假的?


    陳小驢眯眼思索脫身之法,這時見對麵牢房一張蓬頭垢麵的臉盯著自己看,順口問道:“哥們,進來多久了?”


    那人一開口,卻是一個老頭的聲音,“兩個半月了。”


    癟犢子,怎麽還是個老的?


    陳小驢聽到這音色有些無語,正準備縮牢房裏的稻草堆上,蓬頭垢麵的老頭卻突然問道:“小夥子,你是大年分,初一子正時分生的吧?”


    陳小驢愣了愣,沒說話,扭頭縮了迴去。


    等到第二天,就在陳小驢琢磨著,能不能想辦法和這警署裏說得上話的人聯係上,然後花錢消災的時候,在北大終於聽到風聲的周小海,火急火燎的來探監了。


    在探視室隔著鐵柵欄坐下,周小海苦笑著把他了解到的情況說了一通,陳小驢才知道這事情,真是個扯淡的誤會。


    本身造假閱覽證這事情很不容易被發覺,但好死不死的,昨天有一個陳小驢閱覽證上所寫院係和班級的‘同班同學’去了圖書館,與韓之棟閑聊,韓之棟就順口提了陳小驢一句,然而那個同學卻聽得有些懵,說他根本不認識陳小驢這一號人,事情就這麽巧合又離奇的出了。


    時運不濟!


    陳小驢也跟著苦笑起來,除了時運不濟,就這事情來說,還真怪不上任何人,作為圖書管理員的韓之棟,也是出於謹慎,才去查了一下那個院係班級的花名冊,然後知道消息的人一多,當場就有人給保衛處打了電話。


    周小海說道:“現在比較麻煩的是,不知道要把你關多久。”


    陳小驢皺眉想了想,把花錢消災的意思簡單提了一嘴,讓周小海想辦法和這警署的某個長官搭個關係。


    周小海麵帶猶豫。


    陳小驢知道他在顧慮什麽,現在雖說已經民國了,但你要說著世道有多大的變化,也未必,至少在某些方麵不光沒有向好,反而在朝著更壞的地步演變,而不巧的是,以前的衙門大牢,現在的警署,就是向更壞變化的其中之一。


    被抓著關起來的人,一般而言,有能力的有人脈的,都會迅速疏通關係給自己消災,甚至人脈強橫一些的,還能被好茶好水招待後禮送出去。而沒有人脈的,則隻能認命,看自己什麽時候運氣好了,會被放出去吧。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第三種選擇,就是花錢消災,但這事下下策,能走到這一步,隻能證明這個人是真的沒有任何人脈靠山,所以遇事隻能粗糙的用錢開路。而警署吧,最喜歡的恰恰也是這種人,有錢沒靠山,不被敲骨吸髓脫好幾層皮都不可能。


    但現在的問題是,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陳小驢沒在這裏頭耗下去的資本,母親還在同濟躺著,下一次病危極大可能挺不過去了,而他現在好不容易摸到了一些線索,必須得盡快找到父親,讓他來處理母親的病情才行。


    一番交談後,周小海沉重道:“我再去想想辦法,你就算著急,也不著急這一中午吧,下午我在過來一趟,然後再決定怎麽做。”


    “你能想什麽辦法?”陳小驢看著周小海,他周大少爺也就是在熱河還能找到些官麵上的關係,可這裏是北平啊,離家遠著呢。


    周小海道:“這你就別管了。”


    周小海從警署出來,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看了又看。剛剛有一件事他沒告訴陳小驢,就在今早從寢室醒來的時候,他枕頭邊就多了這張紙條,上頭寫了一個關於此事的解決辦法,不過他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這樣搞,跟何況,他根本不知道留這張紙條的人是誰。


    警署裏,陳小驢被人押著重新礽迴了牢房,就在從過道裏往自己那個牢房走的時候,一隻手從路過牢房的柵欄裏突然探出將他拉住。


    陳小驢腳步一滯,扭頭看向那個蓬頭垢麵,渾濁眼睛卻死死盯著他臉的老頭,不等他開口,老頭就帶著幾分瘋癲道:“我看得沒錯!我沒看錯!小夥子,你真是大年生的啊!”


    “去去去!怎麽哪都有你這瘋子?”押送陳小驢迴來的牢頭,把手裏警棍在牢門上一通亂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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