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發展宋玉青不太記得,等他恍恍惚惚迴過神來,他已經將公子領進廳堂,並且很尷尬的意識到,他剛剛走路時應是同手同腳,麵色僵硬,並且直到現在,他都還在直勾勾盯著公子……


    “咳。”


    他狼狽的收迴視線,雙手捧起旁邊茶盞,試圖遮掩尷尬,但無奈的是,茶盞入手才發現——空的!居然是空的!


    宋玉青;“……”


    更尷尬了有沒有。


    對麵公子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眼含笑意,出聲解圍;


    “阿青,這一路舟車勞頓,我有些渴了,能否讓人上杯清茶。”


    聽了這話,正有些手足無措的宋玉青立馬找到方向,趕緊高聲喚人。


    “平安,平安——”


    “噯,來了來了公子。”


    小平安一路小跑,趕緊從廚房鑽出來跑到正廳,小小的腦袋裏也有大大的疑惑。


    怎麽迴事?剛剛公子將客人引進宅院時,自己就想湊上去貼身伺候,可公子那時堅決製止了他,不讓他靠近,這怎麽現在……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他英明神武的公子永遠是對的。


    宋玉青不知道自己精神恍惚時的作態,等平安走進廳堂後,他一連串的指派便吩咐下來。


    “趕緊去廚房先沏幾杯茶送來,再去桂叔那領些銀錢,上如意齋置些糕點葷食和果汁,然後一並拿上來。”


    “快去——”


    “噯,公子稍等,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平安矮身退下,低下的眼瞼很好的遮住了他詫異的目光。


    好奇怪,公子今天真的好奇怪,他居然讓自己去如意齋裏置吃食?


    如意齋,那可是如意齋,是蒼雲縣最貴的糕點鋪子,是外麵發展進來的高端分鋪,也是公子自己都舍不得在裏麵消費的零食鋪子啊!


    一斤綠豆糕五十文,一份玫瑰酥兩百文,一盤抹茶卷三百文,一壺水果汁四百文……


    若讓一個人隨心所欲的敞開吃,那沒有四五兩銀子打底,壓根就花銷不來。


    好吃歸好吃,可貴也是真貴。


    平安現在還記得,自己在一次即將過年時問公子的話。


    自己問:公子,這大過年的總少不了有客來訪,咱家中要不要備些如意齋裏的糕點?如若備上,等再有客來訪時,咱們將糕點裝盤端上去,該是多麽排場氣派啊……


    那時公子是如何答的呢?


    公子倚在榻上,一邊看話本,一邊漫不經心的撇嘴,道:


    開什麽玩笑!拿我自己舍不得吃的糕點去招待別人?他們既然能和我這個階層做朋友,那證明他們也就和我一樣,不配吃這個價位的糕點,不買!浪費!就準備些街邊小鋪裏生產的普通糕點就成,愛吃吃,不吃滾,我這裏又不是糕點鋪子,哪來這麽多合心意玩意兒——


    當年壯言猶在耳,公子在今天之前,也確實一直身體力行著這段話,就連當初蘇小公子來一次吐槽一次,來一次吐槽一次,最後直接從如意齋裏買來昂貴糕點,專帶到公子麵前吃,同時還得意炫耀,大肆嘲諷。


    公子還是一笑置之,在下次對方再來時,依舊端出來的還是普通糕點招待,直將蘇小公子氣的跳腳,大吼公子強驢……


    想想曾經,看看現在。


    小平安的內心滿是感歎:


    想來今兒這位造訪的客人,定是位很大人物吧?


    嗯,一定是!


    平安默默點頭,內心再一次肯定。


    能讓他脾氣那麽強的公子,自打臉做出這種行為,若不是個大人物,能行?能行?


    不能夠的!


    廳堂內,小平安領命退下後,清茶很快就被送了來,宋玉青在這段時間裏,偷偷於心裏無數次平複心情,終於在再次開口時,顯出了幾分往日穩重。


    他扯扯唇,笑容溫和;


    “公子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我已經讓人去采買糕點,公子先墊墊肚子,再等一會兒,廚房裏的餐食就好了。”


    瞧著穩重不?淡定不?識大體不?這可都是他用衣袖下,快被指甲掐破的手心換的。


    對麵周翊君麵上的笑一直未從臉上褪下,眼彎嘴翹,儀態端莊。


    他輕輕點頭,目光似是不經意掃過宋玉青衣袖,嗓音帶笑;


    “嗯,還是阿青想的周到。”


    他抬手將茶盞端來,低頭喝茶,才喝一口,便又不經意的說起話來。


    “說起來——阿青,怎麽不見你妻主和孩子?”


    旁邊玉書眼神一顫,卻也不敢表現太過火,隻緊緊抿著唇,用餘光瞧著宋玉青反應,一整顆心都被提了起來。


    這邊宋玉青被問的也是一愣,他不知道公子問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遲疑半晌,他選擇實話實說,但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他很自覺的將後半段即將成婚的消息省略掉了。


    “我尚未成婚,沒有妻主和孩子……”


    對麵人眼睫一顫,臉上一直掛著的得體微笑收起,然後緩慢抬眼直盯著宋玉青,目光晦澀,語氣帶了點啞。


    “七年時光,為何不成婚?”


    看著對麵公子目光灼灼的視線,宋玉青心跳極快,扯扯唇,迴應的磕磕巴巴。


    “這不,在外頭做點小生意嘛,忙,沒時間考慮這些……”


    玉書此時眼裏的光芒比之公子也不遑多讓,他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太好了,阿青沒成婚,太好了,一切尚有轉機,太好了,他擔心一路的事情應是杞人憂天。


    他麵上緩緩展開一個喜悅笑容,嘴巴張開,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大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伴隨喧嘩傳來的還有一道女聲。


    “阿青,有客從遠方來,你怎麽不叫我一下?我幫你一起招待啊——”


    這聲音由遠及近,那邊最後一句話音落下,這邊對方的腳步也到了廳堂之外。


    當宋玉青意識到來人是誰時,他的臉簡直瞬間黑成了炭,又臭又僵。


    該死的,又是她!


    自從張如玉第一次進宋宅進不來,淪落到要去蘇府搬救兵後,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道德感猛然變差,後麵再想進,那直接帶著一大幫仆從困住宋宅攔路人。


    不打,不罵,就幾個成年女子圍成一圈,將宋宅仆人圈在裏麵不讓出來,而她則長驅直入,肆無忌憚。


    宋玉青以前雖說生氣,但因著對方這種行為,沒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影響,更兼之他說了人家也不聽,所以他就是在見麵後刻薄幾句,有意識再無視對方,然後再沒管過,不想如今——


    想起前陣子張如玉對自己和公子的關係步步緊逼,宋玉青悚然一驚,簡直腸子都快悔青了。


    該死的!!!


    他就不該嫌麻煩如此放縱對方,他就該在一開始的時候直接報官,或是雇傭幾個鏢師護院,直接將人扔出去……


    然而如今說什麽都晚了,在宋玉青那如同便秘一般的表情中,張如玉身穿華衣,眉眼帶笑,就這麽昂首闊步的邁了進來。


    周翊君的視線從宋玉青臉上掃過,再緩緩落到張如玉身上,麵上笑容再浮起,端莊而得體。


    “是張家主啊,好久不見。”


    張如玉的視線其實在一邁進廳堂,就已經落到了周翊君身上,如今見對方開口,她微微一笑,與周翊君同出一轍的端莊得體。


    “是啊周公子,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說完這句,她愣了下,突然就不好意思的笑起來,繼續道;


    “不好意思,時間太久,我差點記錯了,周公子現在可不是周公子,而應該是上官主君吧?”


    “哎呀,瞧我這腦子,上官主君別見怪,我這人就是記性不好,沒有壞心的。”


    話是這樣說,但她直直盯著周翊君的目光,笑中帶厲,肆無忌憚,瞧著可沒半點抱歉模樣。


    聽著她這種滿含深意的話,周翊君目光閃爍了下,然後不閃不避,就這樣直直對上她的眼,再然後,在她大喇喇的目光中,也緩緩展開了笑容。


    眉眼彎彎,色如春花。


    然後他開口;


    “張家主倒是實誠,我有時候也覺得張家主記性不好,畢竟如我這般婚姻小事倒也罷了,忘了就忘了,沒什麽大不了,可嚴重的是,張家主的那位,門當戶對,三媒六聘,八抬大轎,風風光光迎娶來的原配主君,他明明尚在人世,且三年抱倆,子女繞膝,可也不知為何,張家主總在外麵說主君逝世,後宅空懸……”


    他嘖了聲,又笑著搖搖頭;


    “從張家主既然連自家主君的生死都能記錯來看,我這點婚姻小事,又如何敢奢望張家主記得?”


    第56章 周翊君的恐慌


    他話裏帶著笑,用最輕飄飄的語氣揭露了張如玉的欲蓋彌彰。


    這事說來也簡單,無非是一個女人的自尊心罷了。


    張如玉曾經的主君,在她最落魄時拋下她另嫁,她心裏不在乎,可麵上卻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畢竟,被男人拋棄這個事實,對女人來講,很丟臉,哪怕她並不愛這個男人,哪怕她在得勢後也隨時會換掉這個男人……


    落魄無能為力時便也罷了,如今得勢,她怎麽可能容許這個男人踩著她的臉麵去幸福。


    他做夢!


    按張如玉原本所想,她是想在生意場上搞垮對方後嫁的人家,讓那個讓她丟臉的男人一生落魄,孤苦無依,可無奈,那個後嫁的人家有些偏遠,張如玉若想搞垮對方,要麽在本地找一戶豪商,金錢作禮,讓對方幫忙,要麽就把自己勢力往那邊傾斜,如此才可萬無一失。


    可無奈,張如玉空有一副搞垮對方的心,卻既覺對方不值得讓自己花費這麽多銀錢,又肯定不會遷移勢力,大費周章,如此一番猶豫,張如玉幹脆舍掉罪魁禍首,直接對她那位主君父家下起了手。


    主君父家不算小門小戶,但在龐大的張家麵前,卻也連比較的資格都沒有,於是很快,在張如玉心有怨憤的打擊下,對方生意各處都受到了很大影響,瀕臨破產,幸好最後,對方家族還有那麽一兩個聰明人,卑躬屈膝的求到張如玉麵前,說自願與再嫁兒子割舍親情,隻求張如玉放他們一馬……


    張如玉那時怒也出了,氣也順了,又加上對方給了自己這麽好一個梯子,倒也能為她挽迴些顏麵,她又豈有不下之理?


    於是在事情的最後,那家人再三保證與兒子一刀兩斷,然後聽張如玉編排說自家兒子跋扈難教,逝世早亡,卻連一聲都不敢吭。


    至此,便是張如玉主君逝世的全部真相。


    謊話說了兩年,連張如玉都差點忘了這件事的真相,不想今兒個卻被周翊君言語挑破,張如玉的臉色在那瞬間陰沉下去,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語氣都變得陰慎慎的。


    “上官主君——消息麵可真廣啊。”


    周翊君直視對方,笑容依舊不變,那叫個君子風度。


    “張家主過獎了,這些小事應該所有人都知道吧,隻是那些人顧忌張家主記性不好,沒有提及罷了,倒是我,心直口快,心裏想什麽便說什麽,張家主別介意,畢竟——我也沒有壞心的。”


    張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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