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周翊君反駁,他又試圖將這件事大事化小;


    “陳氏和丹青陪你多年,哪怕他們有些踏錯,你身為主子,也應有容人之量,否則你這個未嫁兒郎的名聲傳到外麵,必是……”


    周翊君眉頭皺了皺,心中猶疑,開口;


    “父親此言差矣,大戶兒郎管理後宅,豈能瞻前顧後,懦弱無為,那丹青貪了庫房上千兩銀子,若我就此輕輕放過,等傳到外麵,那孩兒才會被扣上一個懦弱不堪的壞名聲呢——”


    說到這裏,他停頓一瞬,眼珠又對上父親,輕輕扯唇;


    “若父親不願擔上惡名,那孩兒也可以去前院找尋母親做主……”


    “胡鬧——”一聲怒吼,周主君聽到這話,怒目圓瞪,反應大的出奇;


    “咱們後宅裏的瑣事怎能麻煩你娘,你可真是豬——”


    他條件反射的想罵幾句,但話說一半,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憋了迴去,整個人臉色都呈現出一種既憤怒又憋屈的糾結中去。


    看著父親這種神色,周翊君眯了眯眼,心中懷疑愈加重了。


    就在父子僵持之際,門外陳氏不知怎麽想的,突然嚎了聲;


    “大公子,奴才求你了——”


    聲音之大,震耳欲聾。


    周翊君眉頭皺的更深了,他以為陳氏在求自己,所以微微偏頭,示意身旁小廝讓他安靜一點,然而不等他吩咐完,上首周主君竟“蹭”的一下從主位站起,滿臉動容。


    周翊君有些懵。


    “父親,你這——”


    他眼中的懷疑太明顯,明顯到紀明軒想忽略都不成。


    “翊兒……”


    他輕喚了聲,眼神幾乎不敢對上兒子清亮眸子;


    “此事到此為止吧,等會兒我命人將丹青帶過來,剩下的事情就不要再插手了。”


    “父親——”


    “行了!”


    紀明軒的失態隻在一瞬,很快他就恢複了曾經氣勢,眉眼如刀;


    “我說這件事到此為止,那就到此為止,聽懂了嗎?”


    “翊兒,你真以為我對後宅的管束鬆懈至此,鬆懈到能夠讓你想讓誰離開,誰就能離開的程度嗎?”


    “什麽——”周翊君霍然抬頭,臉色一瞬蒼白;


    “父親,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紀明軒扯唇;


    “我什麽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什麽意思。”


    他居高臨下的站在上首,看向兒子的眼神裏沒有長輩溫情,有的隻是權衡利弊;


    “翊兒,現在告訴我,你的意思——”


    “……”


    第32章 奇恥大辱


    這場奴仆貪汙錢財的醜事,終究在各方權衡中落下帷幕,丹青沒有得到相應懲罰,他所昧下的錢財也沒被強製吐出,忙忙活活一下午,除了攆走一個宋玉青外,周府後院竟沒有其它絲毫變化。


    做下錯事的一點懲罰沒受到,捅破此事的反而有了罪。


    很詭異,很震驚,可這件事情它就這麽真真實實發生了。


    從主院迴柳玉軒的路上,玉書一路跟著滿腹心事,欲言有止,終究在一處涼亭旁將疑惑問了出來;


    “公子——”他停下腳步,聲音極低,眸色晦暗;


    “你今日突然攆阿青走,是不是因為主君發現了端倪,所以……”


    玉書本就不是蠢人,今日發生的事情太過詭異,公子在阿青麵前,偏向丹青偏的太明顯,卻又在趕走阿青後瞬間變臉,鐵麵無私,剛剛若不是主君強硬,恐怕公子還真要將丹青繩之於法,以肅門風。


    更何況——更何況主君當時威脅公子的那幾句,說什麽他對阿青感興趣,什麽隨時能將阿青抓迴來……


    那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嗎?


    玉書心中對自己的猜測己信了八九分,可想起阿青當時驚惶的表情,他還是執著的想親口問聲答案。


    阿青是地位卑下,可在這段見不得光的感情中,他未曾謀私,且也付出了真心,他不該這樣被人隨意輕賤。


    玉書話既出口,前方周翊君的腳步立時停了下來,背影瞧著有些僵。


    他沉默了好長好長時間,長到玉書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然而;


    “玉書——”他終是開了口,嗓音艱澀;


    “你和阿青是很好的關係嗎?”


    玉書神色動了下,謹慎迴答;


    “還行,他當初是我帶進柳玉軒的,年齡又小,終歸得上點心。”


    周翊君沒在意他的圓滑迴答,又繼續問;


    “那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玉書不自覺皺緊眉頭,迴答的話裏也帶上了強烈個人情緒;


    “聰明,他很聰明,他學東西特別快,特別是書本上的東西,當初王大娘就老是在我麵前誇讚他,說他若為女子,將來當個賬房掌櫃的,那都是輕輕鬆鬆。”


    “還有他脾氣也好,咱院裏那些剛進來的小奴與他說笑,說過火了他也不生氣,每天都笑吟吟的,可討人喜歡了。”


    “他腦子轉的也快,去年我帶他出府采買物品,那鋪子小二是剛來的,不識得我們,見我倆年輕,便用土話開起了黃腔,當時我還沒反應過來呢,阿青便懟了迴去,一句接一句,不帶髒話,卻把那小二罵的又羞又憤,差點沒哭出來……”


    “阿青那手字寫的也好,不是規規矩矩的正體小楷,有些潦草,但王大娘說了,那叫風骨……”


    “……”


    玉書這一開口就有些刹不住話,羅羅嗦嗦講了一大堆,半晌才反應過來,訕訕止住了話頭。


    但等他有些尷尬的看向公子時,卻發現公子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如畫的眉眼間盛滿溫柔,似歎似噓,神思追憶;


    “是啊,他真的很好,好的讓人很難不喜歡——”


    看著這種神態的公子,玉書喉頭一哽,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但他不吭聲,周翊君的問話卻未結束。


    他強製將自己心神從過往抽離,眼睛盯著對麵玉書,眸底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


    “玉書,當初我讓你雇傭惡徒劫轎,其實你告訴阿青了吧。”


    他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十足篤定。


    玉書身形一僵,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來,無聲沉默。


    他該反駁的,該和幾天前的自己一樣,厲聲反駁,狠心掐斷。


    可是,看著眉目滿是溫柔的公子,再想想紅著眼被攆出府的阿青,他這張嘴卻怎麽也張不開了。


    不管怎麽樣,兩人已經分開了,從今往後也不知有沒有再見之日,他這會又何苦再做惡人,憑白在公子心上添刀?


    思及此處,他張了張嘴,終究將實話講了出來;


    “——是,公子跟奴才講的那天,奴才轉頭就去了阿青房中,將這件事情全然告知……”


    話語講罷,玉書“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出聲請罪;


    “奴才愧對公子信任,請公子責罰。”


    看著伏跪在地的玉書,周翊君沉默一下,突然勾起唇角,輕輕笑了起來。


    那笑聲低低的,沉沉的,透著由心底發出的愉悅感。


    “我就知道是這樣的,我就知道——”


    他喃喃自語,眼睛都彎成了一汪新月。


    玉書俯跪在地,不敢吭聲。


    等周翊君解開自己心結,袖子一甩讓玉書起身,大發慈悲講起了這件事情的始末。


    而玉書這才了解到暗藏在玉青身下的暗潮湧動。


    禍事起因就是公子發現宋玉青想嫁人的那天。他那天的情緒太崩潰,聲音太尖銳,已經不記得院中眾人,所以後果也顯而易見——


    周主君探到了陰私苗頭,已經開始往柳玉軒安插人手調查了。


    周主君本來就奇怪,兒子為何對婚事如此抗拒,如今得了這麽個真相,那真是氣勢如虹,誓要將懷疑對象扒出,然後……


    周翊君不知道然後是什麽,但他知道,若真被父親扒出真相,那阿青的下場絕對好不了。


    周翊君簡直不敢想,若不是他曾暗地裏幫助過父親身邊的一位老仆,那老仆知恩圖報,私下向他透露過這點……一旦東窗事發,他壓根就護不住阿青。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曾經想自毀名聲的想法有多可笑。


    他名聲毀了後,或許會被挪到小莊子裏自生自滅,從此再不用為婚事所擾,可與此同時,他那嫡出高高在上的身份便也失去震懾,手中無權,一旦他自毀名聲的原因暴露——阿青必定,十死無生。


    而那個時候的他,就如同被斬斷雙腿的廢人,連絲毫還手之力都不會有。


    瞬間想通的真相讓他不寒而栗,所以他不敢再渾渾噩噩,他必須要支楞起來,為自己估算好接下來的每一步棋。


    他得冷靜。


    而就在他發愁要如何讓宋玉青遠離漩渦時,丹青這件事爆發了。


    天賜良機。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宋玉青被攆,丹青被斥,周主君的臉麵被打的啪啪響,自然沒心力再去追究一個奴仆去留。


    這場心理戰,他終究是贏得漂漂亮亮。


    聽完前因後果的玉書心情複雜,半晌呐呐而問;


    “——公子,你為何不將謀劃告訴阿青,他腦子是聰明,可終究年齡小,也許會想不到這些苦衷,時日久了,他……”


    話題進行到這,周翊君臉上笑意慢慢淡去,眼瞼下垂,瞧著竟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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