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黑漆漆的影子,正好落在葡萄身前,她稍微一抬手,便能觸碰到那地麵上的手臂、掌心,從中汲取足夠的溫度,讓她不必再心冷身寒。


    程阿婆的離開,仿佛在葡萄的心口,剜開一個破洞,凜冽的風唿唿地吹進去,再湧出來,如此反覆。葡萄似一隻揚在空中的風箏,往日有程阿婆在,這隻風箏末端的細線,便被程阿婆輕輕拉扯著,讓葡萄覺得自己終會有一處歸所。可是如今,風箏線驀然斷掉,葡萄整個人失魂落魄,她既思念程阿婆,又急切地想著找到牽扯風箏線的人,將她重新握在手中。斷線的感覺,總在不停地提醒著葡萄,她的出身是何等的被人厭棄。


    即使程阿婆為了不讓葡萄多心憂慮,從未過多提及過她的出身經歷。葡萄也不開口去問,可她有時心中會想,親如父母,都不願意要她,將她拋棄在冰天雪地中,這世間哪裏還會有人真心疼她愛她。但葡萄靜靜地趴在程阿婆的膝蓋上,感受著那粗糙的雙手,撫過她的青絲時,葡萄便覺得心安——起碼,她還有阿婆。


    但是如今,程阿婆離開人世,葡萄真真切切地成為了孤家寡人。葡萄心中害怕,饑寒交迫,再多的苦,她都可以忍耐,唯獨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間,無人給予她溫暖,讓葡萄覺得心顫。


    葡萄伸出手,卻不是去觸碰地麵的影子,而是大膽地抓住了謝陵的手掌。謝陵的掌心溫暖柔軟,很輕易地就能將葡萄的柔荑包裹在其中。


    葡萄眼睛中水霧浮現,語氣中帶著她都沒有意料到的顫抖,那是一種讓人很輕易地就能感受到,葡萄很怕被人拒絕,她即將說出口的請求。


    「謝郎君,你我是夫妻,是嗎。」


    謝陵眸色微深,最終還是輕輕頷首,他並不打算將納妾書一事,在此時告訴葡萄。謝陵心中想著,來日方長,葡萄總會知道的。如今貿然說出,一來不知葡萄品性如何,得知此事會不會有冒失舉動。二來此話一出,又憑空生出許多事端,倒是不如不說。


    聞言,葡萄握住謝陵的手掌,越發收緊了,仿佛用盡了她全身力氣。但男子和女子之間的力量懸殊,使得謝陵並沒有感受到疼痛,他僅僅是淡淡地攏起眉峰。


    葡萄唇瓣微動,兩隻烏黑的眸子,宛如星辰般熠熠生輝:「夫妻之間,理應生同衾,死同穴的……」


    謝陵:「按理而言,應是如此。」


    葡萄緩緩地站起身子,用兩隻纖細脆弱的手臂,環繞著謝陵的腰,將自己整副身軀都埋進謝陵的懷裏。淚珠兒在葡萄眼眶中輕顫,她卻勉強忍耐著,不肯讓淚珠落下,沾濕了謝陵的衣衫。葡萄聲音細弱,卻字字清晰:「我還有你……我隻有你了……」


    明明葡萄一滴淚珠都未曾落下,謝陵卻覺得心中煩躁,比葡萄哭哭啼啼地纏著他,還要心亂如麻。尤其是葡萄的那兩句話,隻讓謝陵聽了心驚。


    葡萄攥著謝陵身上的衣袍,試圖從謝陵那裏汲取依靠。葡萄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不是當初那個被拋棄,險些被凍死在雪天的棄兒。她是程葡萄,是有程阿婆和謝陵疼惜著的程葡萄。


    葡萄想起程阿婆的叮囑,心中的悲慟頓時消散了許多。她想著,若是當初能見到程阿婆最後一麵,程阿婆定然也是要囑咐葡萄,過好餘生。


    葡萄離開謝陵的懷抱,她拿起那包冬瓜糖,取出一枚放進謝陵口中,問道:「是不是很甜?」


    謝陵看葡萄如今的神態,不似前幾日那般魂魄都要去了的模樣,想著葡萄心中的悲緒盡散,已經大好了,心中稍覺安穩,便如實說道:「是。」


    隻不過太甜了些,又是用切塊的冬瓜,沾了大量的糖霜,不爽口又廉價。


    葡萄卻接連拿了兩枚,塞進嘴巴裏,直把臉頰撐的發鼓。她咀嚼著香甜的冬瓜糖,臉上露出這幾日第一個微笑:「阿婆說過,先苦後甜的。」


    她吃了冬瓜糖,便不覺得苦了,不會再因為程阿婆的去世而難過。


    隻不過,這種苦澀太重,比吞了黃連還甚,葡萄吃罷兩枚,又吃了兩枚,直到嘴裏都是冬瓜糖的甜味,唇邊沾了一圈雪白的糖霜,才將先頭的苦澀遮掩過去。


    當夜,謝陵以為葡萄會像之前一般,輾轉反側,睡不安穩。但葡萄隻是安靜地將手放在小腹,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謝陵轉身熄滅了燈火,他依偎著枕頭,卻突然有些睡不著。


    若是說,謝陵對程阿婆有多深的感情,那便是虛話謊話。隻是謝陵雖然對鄉野之人漠然相待,但程阿婆對他這個葡萄的夫君,卻是極好。每到夜間,程阿婆見葡萄房中還熄著燈,她隻說上一句「莫要太晚睡了,當心傷眼」,但程阿婆卻從不接二連三地提醒謝陵和葡萄,隻是說上一句,讓兩人注意身子罷了。


    謝陵聽著窗外的蟲鳴,襯得屋子內外都異常靜謐。謝陵心底突然生出一種落寞,不知是因為已無人會在夜裏提醒,還是因為這過於安靜的院子。


    燈火已熄滅,借著月色,謝陵卻能看清楚葡萄臉上的模樣——葡萄合攏眼瞼,纖長的睫毛便安靜地垂落,和她這個人一樣,溫順如水。


    或許是因為哭的多了久了,葡萄的眼圈周圍,明顯泛起了紅暈,微微發腫,像兩隻剝皮去肉的桃核。但葡萄的唇瓣,卻是發白,沒有平日裏的嬌艷欲滴,而是像失去了水滴滋潤的花骨朵,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謝陵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用手指沾了水,輕輕按著葡萄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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