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男人一時沉默。


    就連女孩兒身後的那家夥都愣住了,緊接著他放聲大笑,開懷肆意、爽朗灑脫——笑得自己劇烈咳嗽、殷紅的血沾滿了手心。


    “哈、哈哈……小姐——”快沒氣的家夥輕聲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女孩兒嘖了一聲,小聲道:“……一個混蛋罷了。”


    這下病狐狸笑得更大聲了。


    “有趣、有趣……小姐,你身上,有種讓我熟悉的感覺呢——”他捂著傷口笑道。


    “傑。”白發男人開口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他神色凜然,語調不驚。


    “哼……我並不恨,高專的家夥們——”病狐狸仰著脖子,讓身體完全靠在牆上,他重重喘息,“……隻是這個混蛋世界,無法讓我發自內心的笑罷了。”


    他氣若遊絲,半眯著眼喃喃道。


    “……你還是要殺他?”白發女孩兒開口。


    “我不認識你,也沒在傑的陣營裏見過你。”男人平聲道,“所以,你到底是誰?”


    語調自帶三分威嚴。


    “……你們不是摯友嗎?”女孩兒不死心,依舊嚐試說服他。


    “正是如此,才應該由我來做這件事。”男人答。


    除此之外,他不多說一句話。


    女孩兒嘁了聲。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性子很混賬?”


    “……讓開吧,不要拖延時間了。他已經沒救了。”


    “噗——”病狐狸到底又笑出聲了,“她和年輕時候的咱們還真像……”


    白發男人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頓,旋即恢複如初。


    病狐狸努力偏頭看向他們,那道消瘦的背影擋在他身前。


    ——很像十年前的時候,那時候他們無數次砥背而戰,亂戰中他偶爾扭頭,也隻能看見那家夥讓人安心的後背。


    他忽然又想到那年暮春的早上,那座公園的海鷗,東京最高的摩天輪——


    女孩兒看著麵前一步步走近的白發男人,麵色難看。但她還是下意識使出咒術準備反擊,誰知蒼藍的咒力剛剛冒出手心,隻一瞬間咒力就被生生壓迴體內。


    再然後她隻覺腦子裏一陣天旋地旋,頭暈眼花什麽都看不清,憑直覺能感到自己在空中轉體了三周半才重重落下。


    她皺眉捂著腦袋,眼冒金星。用力甩頭清除暈眩感,再然後撐起身子仰頭看向前方。


    病狐狸也緩緩扭頭看向男人。


    “你是以那兩個學生被殺掉為前提,讓他們迴來的吧。”


    白發男人走到病狐狸跟前,踮腳輕輕蹲下。


    “我相信你——你所堅信的主義,是不會無緣無故殺死年輕術士的。”


    病狐狸轉動點身子,以此稍稍緩解劇痛。


    “……信任嗎?”他輕聲道,“原來我們之間,還有這種東西嗎……”


    短發女孩兒強行撐起身子,右手心同時打出蒼,蔚藍咒力包裹成的球體直直射向白發男人,蒼去勢兇猛,大有勢如破竹之感。


    結果男人避也不避,巋然不動。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側邊。


    蒼藍的咒力快速逼近他肋部,接觸到身體前的一瞬間卻瞬間失去衝力。


    點點碎碎的咒力殘餘四散飄逸,好似流星尾羽一般炸裂開來。


    白發男人根本不為所動。竟是連幹擾他的行動都不做到。


    ——無下限術式。


    竟能強悍到如此地步嗎?


    她內心震顫。


    剛剛那家夥隻用一招就把她甩飛,現在連動都不動,就輕鬆擋下自己引以為傲的術式。


    她一時間似乎提不起鬥誌,最關鍵的是,那隻病狐狸似乎真的做了什麽混蛋事——混蛋到連他自己都不願辯解。


    十六歲的五條悟不會理解二十七歲那一年發生的慘劇。


    就像二十七歲的五條悟再也想不起自己十六歲時的心境。


    她想再開口問問,問問那混蛋狐狸到底做了什麽挨千刀的事——隻要不是把天捅出個窟窿,她覺得自己都能幫他擔下……


    再問問那個白毛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竟然成了這副鬼樣子——


    結果心裏的千言萬語,凝到嗓子口卻重若千鈞,如鯁在喉般艱澀難言,最終隻成了一個字:“喂……”


    ——這裏明明就是高專啊,那家夥竟然都到這裏了,你們不該好好慶賀團聚、然後再去買兩塊可麗餅嚐嚐嗎?


    ——看樣子你們好久都沒見了啊,這時候不該叫上硝子和澤,四個人再一起去六本木逛逛街嗎?


    ——喂,你們明明就是摯友啊,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呢?


    十六歲的五條悟第一次感到窒息,那是什麽感覺?


    ……成年人該有的擔當和責任?


    ……還是所謂的“大義”?


    亦或者,隻是單純要承擔自己做出的選擇的厄難?


    她不懂,至少現在不懂。


    十六歲的五條悟意氣風發,本不應該輸。


    ——隻是所謂的“大義”和“職責”似乎更有話語權。所以二十七歲的他,站在最光亮的地方,身前是被名為“準則”的光照得刺眼奪目的秩序;身後是不見五指的絕對禁區,是任何人不能逾越的雷池。


    這時的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來迴跨越的少年了。


    “歡迎迴來,傑。”男人淡淡開口。身周的咒力同時蓄勢欲出。


    夏油傑愣了一下,然後露出那副無奈的苦笑——和十幾年前,兩人吵完架再和好時的表情一樣。


    “……最後你倒是說點詛咒人的話啊。”


    細細的血絲從他額角滑落,他語氣蔫蔫。


    白發女孩兒伸手,想盡力離他們近一點。結果身前的景象瞬間破碎。宛若琉璃玉瓦,清晰的裂痕從最中間顯現,接著向四周蔓延,蛛網一般的碎痕很快布滿了夏油傑的臉龐。


    他輕輕轉頭,看向這邊,嘴角依舊掛著無奈苦笑。


    另一邊,同樣密集的碎紋攀上了白發男人的脖頸,他神色凜然,眸底毫無感情,轉頭看向這邊。


    麵前的光景消失殆盡,所有光點都擠入某個小洞。


    一時間隻剩下黑暗,讓人窒息的黑暗。


    五條悟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嵌入皮膚。劉海遮住了眼睛,她張大嘴,發出低沉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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