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太後不過三言兩語,便搶過來主動權,說的李賢、李敏啞口無言。栗太後又道:“哀家能看出來,皇帝和蕭王對哀家有敵意。哀家自然不相信這是皇帝和蕭王本意如此,既然不是你們的本意,想來必定是有小人在背後挑唆我們的母子關係。”

    此話一出,李賢、李敏嘴角真真實實的掛上幾分苦笑:他們能說他們就是那挑唆他們母子關係的小人嗎?當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們本來是來質問栗太後的,可誰知栗太後三言兩語扭轉局麵反將了他們一軍。

    當真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李賢、李敏二人趕緊找個了由頭跑了出來,他們怕再多待一秒,栗太後下句話就是要查處他們身邊挑唆母子關係的小人了……栗太後瞧著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卻笑了起來:“雲兒你看看皇帝和蕭王……”她突然收了笑容,麵無表情說道:“真像是一對兒喪家之犬!”

    雲兒沒有答言,她也不敢答言。

    說起落荒而逃的李賢和李敏,兩個人臉色都沉了下來,李敏嘲笑道:“可恨我們還是堂堂皇帝和蕭王殿下,竟然被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給難住了,真是可笑!”李賢聽了,也諷道:“老人?母後年老心不老,如今年輕著呢!難道母後是想學習那呂後一樣嗎!我已經如此讓步,一再警示母後讓她不要借助大臣之手幹預朝政,可她卻步步緊逼……不見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了!”

    李敏苦笑道:“咱們兄弟兩個,總算是遇到對手了。”李賢似乎不太願意聽到他的三哥把他的母後說成他的對手敵人,微微皺起眉頭。

    正如栗太後所說,當年她還是皇後時因為廢後詔書一事開始輔政,如今已經二十年有餘。先帝讓她幹政,除過信任之外也因為皇後再尊貴畢竟是女子,這世人都知道女子最大的榮耀就是入主中宮母儀天下,誰曾想這個皇後有這樣大的野心,想要改朝換代!

    這二十年來,栗太後沒少籠絡人心,當年親蠶大典、封禪等等諸多事情不是讓天下人知道栗皇後的赫赫威名了麽?朝中有不少想攀附栗太後而謀求高位的官員,這些人並不把如今雷厲風行的新帝李賢放在眼裏。

    諸如裴炎就是這樣的人。心中明白的人都能看出來,太後和皇帝的對決,太後總是占上風,因為皇帝沒有稱手的人用,而太後的人遍布朝野。

    李賢這個皇帝當的也是極其窩囊的:下有滿殿文武官員,上有虎視眈眈的太後。李賢本來是想有所作為,在如此受牽製的情況下束手束腳總是不

    得勁,本來想著他那個三皇兄厲害,可誰知他們兩個加起來還不如一個太後娘娘。李賢這下再熾熱的心也涼了半截了。

    就這樣過了幾日,李敏看李賢實在心灰意懶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把李賢帶到了宮中的一個九層寶塔上。九龍塔巍峨壯麗,第九層上一個明黃色衣袂飄飄,一個淡青色袍子翩翩飛舞,淩冽的風吹拂起兩個人的發絲,東升的朝陽在金銀器發冠的珍珠上留下光輝,慢慢蘇醒的長安盡收眼底,宛如一條即將蘇醒的巨龍,遠方朦朧與天相連,看的人心胸開闊,豪情萬丈!

    李敏語氣激昂,道:“皇帝你看!這是多麽壯麗的山河?多麽繁華富饒的長安,這一切本來就應該是屬於你的,屬於這個地方的君!”李敏的語氣漸漸地有點誘導李賢:“陛下您想想……栗太後現在很明顯有呂後的風範,陛下年富力強心懷大誌,怎麽能為一個婦人所阻?”

    李賢出神的望著那輪紅色的太陽,它大而圓滿,顏色純正卻毫無灼人之意。這輪太陽好像是他,又好像是栗太後。李賢並沒有聽進去多少李敏的話,他能聽出來李敏的話有許多挑撥的意味,他也知道李敏還在為當年是栗昭儀奉王皇後之命去陷害蕭淑妃而對他的母後心懷恨意。

    李賢笑道:“三皇兄,朕知道你心中所想。你以風波亭自比錦州允諾錦州不會成為朕的心腹大患,朕很是欣慰。隻是,蕭王不要忘了,栗太後是朕的親生母親,朕若不想動她,那誰也不能動!”李敏心中一突,“親生母親”這四個字真正讓他心中懼怕起來,他畢竟不是李賢的親兄,他看輕了太後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於是他急忙跪下來,道:“陛下恕罪!臣隻是……”李賢笑道:“三哥何必緊張?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三哥今天把我帶到這兒來,讓這後唐的美景盡收我眼底,我是真心感激三哥。這長安,最是一等富庶繁華之地,想來不比錦州清靜人心吧。”李敏聽著最後一句話就是一驚,這是在暗指他有異心啊,又有意讓他迴錦州去!

    這長安多溫柔富貴,誰還願意迴錦州去?李敏忙表明心跡:“陛下,臣對陛下忠心耿耿,雖然對太後多有不滿,可臣不會將這種不滿遷到陛下身上,陛下明鑒!”

    李賢聽了才長歎一聲,似乎鬆了口氣。他吐出一口濁氣,輕輕說道:“三哥的心,我已經明白了。隻是希望以後三哥不改初衷,不變初心,縱然是當不成這皇帝,我也無憾了。”

    那一日語重心長一番交心之談,李賢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李敏這個蕭王卻有點悶悶

    不樂提不起興趣來。栗太後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裏便猜出個八九分來,在青雲宮裏暗暗地笑——這兩兄弟也並不如他們表麵上那麽和睦,一個借機得到錦州永遠忠順朝廷的允諾,一個借機得到了君王的信任,也難說到底是誰占了便宜。

    而此後,栗太後、李賢李敏、裴炎各占一方勢力,其餘便依附他們,這樣分黨導致大臣們的辦事效率直線下降,李賢不得不慢下腳步來思考對策。隻是裴炎一黨也依附於太後,這樣來說實在是不好辦。

    李敏連日來看清楚了長安詭譎變幻的情勢,自覺他輕看了太後,心裏也就提不起勁來了。

    栗太後吩咐大臣們謹慎行事,李賢雖然存心想罷免他們卻苦於沒有證據。直到一件事情發生,這個僵持的局麵才得到緩解。而這件事以後,李賢李敏元氣大傷。

    是這樣的,這個李賢的太子,也就是皇帝李賢的嫡長子李念因為他的小兒子過滿月生日,所以便邀請群臣到太子的東宮去賀喜。太子發出邀請函,誰敢不去?是以大臣們都去了。然後有一群大臣偏偏盡興給喝醉了,因天色已晚和李念太子交好的大臣就宿在了太子東宮外的府邸,因為栗太後想打擊李賢,所以瞅準了這個機會。

    根本不用太後親自出馬,她信任的顧命大臣兼宰相裴炎就在第二天上朝時上奏:“陛下,臣聽聞從東宮傳出來消息,昨夜一批大臣都徹夜未歸宿在了東宮。”這話一出來,大臣們嘰嘰喳喳吵開來,那幾個夜宿東宮的大臣便心裏有些不穩。

    誰知太子雖然是嫡長子,可是個沒膽量和心胸的,所以聽了裴炎的話便臉紅脖子粗的爭辯:“裴大人這話,本宮斷是不認!那些官員來我府上為我兒慶生,喝多了酒我便留他下來,為了避嫌本宮讓他們宿在東宮外府邸中,裴大人也不分辨這話是不是以訛傳訛就在朝堂之上信口胡說,該當何罪!”

    裴炎聽了,便笑了起來,道:“陛下您看,臣可什麽都沒說,太子殿下就自己招出來了。”李賢聽了太子的話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心裏暗罵了一聲“蠢貨”,便給他的庶出的四子李懷使眼色。

    齊王李懷便站出來說道:“裴大人,宮中警衛森嚴,每晚也守時關宮門,想來本王的太子皇兄在東宮之中也難出宮門,既然難出宮門,又有什麽可疑心的呢?”齊王雖然是庶出,可中氣十足,眉目間有幾分李賢的韻味,而且他說話並沒有說死,隻說了沒有什麽可疑心的,當真是留足了後路給自己。

    太子李念看見他平時視為敵人的八

    弟李懷替他說話,臉上心裏便過不去,竟然轉過身去。裴炎見了忙離間感情道:“齊王殿下說的可是真的?怎麽老臣看太子殿下並不領情,似乎有點不大樂意?”

    其實官員留宿這件事並不怎麽厲害,因為正如李懷所說宮門按時關閉是不打開的,所以太子不會和官員密謀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可是太子這個態度卻有些問題,齊王受皇帝李賢的意思為他開脫他卻待理不理的轉過身去,像裴炎這樣的大臣又怎麽會放過太子的這麽一個小動作。

    李賢一看徹底黑了臉,嗬斥道:“逆子!如此蠢東西怎麽會是朕生出來的!快給朕滾出去!”李賢急著想為李念開脫,李念雖然不願意卻也準備往出走,這步子才邁起來就不得不放下來。

    裴炎道:“陛下,我們商議如此大事太子殿下怎能離開?太子殿下和太後娘娘不合,如今殿下一年比一年大,太後娘娘一年比一年長,這殿下便未免動了心思想要替陛下懲治懲治太後娘娘,所以借口大臣喝醉了留下他們密謀逼宮青雲宮,如此大事怎麽能如此輕易翻過去?”

    李念再笨也聽出來這不是好話,一轉身就跪下來了,道:“父皇!裴炎這廝信口胡謅,父皇就是給兒臣天大的膽子兒臣也不敢在父皇眼下犯上作亂呀,求父皇明察!”李賢聽了差點一口血吐出來,李懷打圓場道:“太子皇兄說錯了話是人之常情,在如此情境之下誰能臨危不亂?倒是裴大人語出驚人……”李懷突然怒目而視,嗬斥道:“是誰給你一個臣子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汙蔑當今太子,給堂堂太子安個犯上作亂的罪名?”

    裴炎也不是吃素的,齊王如此威視仍然不改臉色,鎮定自若道:“齊王殿下何必動怒?老臣說的是事實而已。陛下清明政治,聖心獨斷,不會不讓老臣說實話吧?太子殿下言中之意已有犯上心思,就應該被革職查辦,畢竟王孫犯法與庶民同罪。”

    裴炎如此鎮定,裴炎和栗太後一黨的官員也找到主心骨一般有恃無恐,一個個齊聲附和,太子見到這陣勢心裏發虛直接暈了過去,裴炎一口咬定這是太子心裏有鬼眼看事情敗露心裏崩潰所以暈倒了。李賢見此場麵沉重的歎息一聲,吩咐道:“把太子抬進東宮讓張侍玉看看,沒有朕的吩咐不許離開東宮半步,朝中大臣誰敢私下和太子聯絡,無論何人一律免官,退朝!”

    李懷還想再勸勸,誰知李賢一個眼色看過來,那還沒出嘴的“父皇”二字就給咽了下去。這場麵,還怎麽收拾?若真是給太子定了罪,那李賢原本為數不多的人就又會沒了一半

    ,而太子一獲罪,堪比太子的他——齊王李懷還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縱然李懷那樣護著李念,然而並沒有什麽用處,這不僅讓李懷心思疲憊,還讓李賢徹底心灰意冷。

    他堂堂一個皇帝,竟然連他的兒子都保不住……可見這個皇帝當的如此窩囊,如此頹廢。李敏經過這一場爭鋒,心裏不由得對栗太後產生恐懼,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麽可能隻甘心於後宮的寸土之地?

    他甚至覺得,他的母妃能敗在這樣心胸的女人手裏,並不是那麽令人厭惡了……

    李賢第一次心生退意,這麽一個強大的母後,讓他覺得壓力山大。他隻是一個不到而立的人,真的就能鬥過他那個經曆了百般風雨的母後?

    自古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裴炎隔著一道珠簾繪聲繪色的給栗太後敘述朝堂上的情況,栗太後不時發出笑聲來,“裴大人當真是步步緊逼,皇帝好歹也是哀家的兒子不是?”裴炎聽了,笑道:“迴娘娘,老臣別的不記得還能不記得這個?就是看在娘娘的麵子上老臣也不敢冒犯陛下呀。是太子殿下和齊王殿下,齊王殿下語言包庇太子殿下了不少,可每每太子殿下自毀城牆,齊王殿下就是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再難做的。”

    栗太後點點頭,道:“太子愚鈍,不如齊王聰穎。你這麽說哀家也能想來。看來齊王倒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想來皇帝心情不佳……對了,蕭王如何?”

    裴炎有些得意的說:“迴娘娘,蕭王殿下一句也不曾說,想來是看到太後娘娘的威勢,心中懼怕了。”栗太後聽了,挑眉道:“是嗎?蕭王竟然無所動,這可不像是李敏。蕭王冷漠隱忍,利益為上,居然還會不說話。”

    栗太後雖然已經日暮西山,可她看到朝政的眼神卻絲毫沒有遲暮,依舊敏銳準確。裴炎道:“娘娘有所不知,其實蕭王殿下老早就心思懶怠,隻是舍不得長安的繁華富貴所以不肯迴錦州去。其實錦州有山有水,而且錦州那裏蕭王又是最大的,不知道比長安舒服多少……”

    栗太後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道:“裴大人說的好,隻可惜蕭王被長安蒙了眼那裏還能看見錦州這麽一個好地方?如今他來了,也就別迴去了,葉落歸根,這可是先帝……”栗太後提起先帝李哲有點悲傷,語氣也低了下去,裴炎道:“太後和先帝鶼鰈情深,實在讓老臣感動不已。”

    裴炎嘴上說著這樣的話,心裏卻暗暗盤算起來,太後這是要對蕭王下手啊。這兩個人合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彼此雖然

    不很了解但也差不多了,栗太後便笑道:“此事急不得,蕭王世子也是個人物兒,他老子死在長安或許他借口要‘清君側’處理哀家,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響應蕭王世子呢,這樣給了他借口,倒黴了自己的事,你我是斷斷做不出來的。”裴炎道:“太後說的是。蕭王殿下的世子是嫡長子,比太子何止強了百倍?雖然在山遙路遠的錦州,卻生的和齊王殿下不相上下,當真讓老臣欽佩。”

    說起這些孫子來,栗太後也止不住嘴了,道:“相王的兒子倒都是規規矩矩的,可看來沒有一個出息的。皇帝的兒子中也就一個齊王,蕭王的兒子裏就是蕭王世子了,這些人看過去倒一個個比老子強,讓哀家還頗為欣慰。隻是太年輕了些,經曆的太少,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裴炎笑道:“太後經曆了半輩的風風雨雨才有如今的榮華富貴,他們一出生就是含著金湯匙,縱然心胸見識都好,可唯獨少了這麽多年的閱曆,所以輕浮。”栗太後聽了,不欲再說這些孫子們,把話題又轉到了李賢李敏身上來:“哀家雖然這幾日在青雲宮,可卻聽說皇帝心思懶懶的,也不大對朝政上心了,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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