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本就瘦弱纖細的身影坐在椅子上,雙手掩麵埋在膝蓋裏。


    他甚至不敢上前,隻遠遠站在那望著許久。


    小姑娘許是累了,半晌之後終於直起身子,仰頭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忽然間有所感應了似的,目光朝旁邊看去,便正好與他相對。


    “嬌嬌。”


    薄彥辰低聲喚她名字,迅速走過來,在靠近時終於看清她此刻的模樣。


    那樣蒼白無力的麵龐上,隻一雙眸仍舊清亮。


    而看向他時又是怎樣的眼神呢?


    冰冷冽寒,看似因為他的到來而微微發亮,實則就連眼眸深處都透著深深的埋怨。


    沒有血色的唇掀了掀,卻半晌都沒說出來一個字。


    薄彥辰終於蹲下身在她麵前,目光與她平視,嗓音嘶啞著艱難發聲,“對不起,我來遲了。”


    這一聲“對不起”,忽然間像觸及了某個開關似的。


    女孩眼神驀地變冷,伸出手狠狠將他推開。


    “離我遠點”


    她現在碰都不想碰到自己!


    這個念頭一出,薄彥辰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他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終於徹底死了。


    英俊的麵龐垂下,如淵一般的眸竟不敢去看她,頎長的身軀站在一旁,隻能不斷重複著,“抱歉。我有事情耽誤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是我不好……對不起。”


    “你跟我道歉做什麽?”


    女孩伸出手,指著icu,紅著的眼緊緊凝著他,“你去和兜兜道歉啊。”


    被那樣泛紅的一雙眼盯著,聽到她嘴裏的控訴,薄彥辰心口狠狠窒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去抱她,可女孩卻渾身顫著,將他伸過來的手重重拍開,眼底是極濃烈的疏離。


    男人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好長時間他渾身都停在原地,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女孩的拒絕有如一把利刃,一刀刀割在他心髒上,鮮血淋漓。


    而比這一刀刀更疼的卻是那厚重壓在心間的愧疚感。


    薄彥辰發誓,他從未有過一次,像今天這樣覺得愧對母子倆。


    來的路上一直在想。


    如果自己及時趕來,如果接到了兜兜的電話,如果護著他們,是不是兜兜根本不會出事?


    更不會有如今可怕的情況?


    “你走吧。”良久,女孩慢慢掀開脆弱漂亮的小嘴,沒有血色的嘴唇格外蒼白,微微蠕動了幾下,說出的都是冰冷毫無溫度的話。


    顧嬌嬌頹然無力坐在椅子上,低垂著腦袋,仿佛連伸長脖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似的。


    半晌後,仍舊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


    反而是身上蓋了一件外套。


    她茫然睜開眼,看見男人脫下了外套蓋在自己身上。


    像是怕她生氣趕人,薄彥辰很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夜裏冷,你多蓋一件衣服,別著涼了。不然兜兜醒過來發現你感冒,會擔心。”


    男人站在距離她三米外的位置,頭頂明亮的燈光白晃晃照下來,那張英俊分明,五官又格外優越的麵龐上,隻有短發灑落一層陰影。


    他臉色也很差,隱約可見其中覆蓋的厚厚陰霾之色。


    “我出去辦點事。”最後留下一句話,像是知道她不想再看見他,主動找了個台階下,迅速轉身離開。


    顧嬌嬌抬起頭,遠遠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她眼神微微有些呆滯,澄澈的目光似是能透過那一道頎長的身影,望到更深的位置。


    直到男人的身軀徹底消失在電梯裏,她才終於收迴目光,繼續沉默、悲傷地守著icu。


    “我了解過了,說24小時內是危險期。度過之後稍微會好些,一時半刻都不能離人……看病例資料,兜兜的情況不大好。孩子太小了,尤其之前才做過腦部手術,雖然傷口已經愈合,可畢竟是腦袋,現在經不起一丁點磕磕碰碰。”


    電話裏頭傳來陸俊的聲音。


    他說完後,發現這邊沉默了許久。


    薄彥辰“嗯”了一聲,將煙蒂撚熄在垃圾桶裏,修長的指尖落在口袋裏,將那包煙拿了出來。


    捏了捏,才發發現已經空空如也。


    “你上次說的腦科醫生,能不能聯係上。”


    他閉了閉眸,很快冷靜下來,“不管花多少錢,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趕過來。另外,業界兒科大,上次那位魏醫生,我已經和院長打過招唿,他也能空出來時間。”


    “行,我一塊跟他們說,盡量都搞定吧。”


    “不是盡量。”男人嗓音沉鬱,重新強調了一遍,“是必須。”


    電話那邊,陸俊聽著男人極肯定堅決的聲音,沉默了一秒鍾後,點頭。


    “他們娘倆,是我的命。”


    “知道了!我立刻去聊。”


    掛斷電話,薄彥辰站在醫院門口,抬起頭是夜裏肅殺的天色。


    豐城的天氣與海城不一樣,初秋的夜裏竟起了大風,卷起落葉在夜色中盤旋。


    他碎發被吹亂,身上單薄的一件襯衫並不避寒,但男人身形頎長沉穩,仍舊沒有離開。


    直到一輛黑色汽車停在麵前。


    車窗搖下,落出一張年輕幹淨的麵龐。


    “姐夫,你找我。”


    夏知臨這一聲“姐夫”叫的並不是心甘情願。


    他瞥了薄彥辰一眼,心裏頭是和夏橙一樣的,對這個男人有意見。


    “有什麽事你直說吧,要不是看在你之前幫我的份上,其實我也不會來。”他撇了撇嘴,最後還是沒忍住直接說了出來,“橙姐不讓我搭理你,說你這次太過分了。”


    “有煙嗎?”男人終於開口,沉悶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


    這樣理所當然,又完全不搭尬的一句話,反倒讓夏知臨愣在了原地。


    他頓了頓。


    囁嚅了下,“我不抽煙的。”


    “我現在想抽。”


    “……好吧。”夏知臨默默從車子駕駛座的角落裏翻出來一包,給了他一支之後,又仔細叮囑,“開窗抽,橙姐聞不得煙味。被她發現的話我會跟你一起涼。”


    說著也不等薄彥辰應聲,便自己把車窗放了下去。


    他車速不慢。


    冷風唿唿往裏刮,誇張的聲音讓裏麵坐著的兩人都聽不太清楚彼此說話的聲音。


    可薄彥辰抽得很慢。


    他不發一言的沉默,整個車廂內的低沉的氣壓蔓延開來,叫人心驚膽戰。


    “那個……你到底想找我幫什麽忙?總不能是讓我載著你大晚上的在街上兜風吧?”夏知臨忍不住吐槽,“你要是閑得慌就去醫院陪兜兜,嬌嬌她一個人在那,女孩子家家的,夜裏不知道多害怕。”


    “她不讓我陪。”薄彥辰默默吐出煙圈。


    還沒成型就已經被冷風吹散。


    修長的手指夾著煙,落在車窗上,輕輕敲了一下抖落煙灰。


    半晌後終於開口,“找你來,是想問問你。如果我廢了你大哥,夏家會如何。”


    “!!!”


    夏知臨瞳孔地震,過分吃驚,以至於車身都跟著抖動了幾下。


    隔著後視鏡望過去,卻隻看見男人格外溫和平靜的那張麵龐,抽了最後一口煙,順勢極沒素質地將煙蒂扔在了路邊。


    這個動作讓夏知臨更是心驚膽戰。


    “姐夫,您別開玩笑。”


    男人終於關上了車窗。


    隔絕開冷風和噪音,車廂內重新恢複寂靜,淡淡的輕音樂流瀉出來,氣氛平和。


    如果不是後視鏡裏男人那帶著一分寡淡的笑意,夏知臨會覺得此刻氣氛還算不錯。


    可偏偏——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夏知臨,“……”


    就是不像才覺得可怕!


    “聽說,夏老爺子指定的繼承人是你。”


    “是。”


    薄彥辰的語調漫不經心,仿佛在商量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見他肯定的答複,便順勢往下。


    “所以,夏知森發難,是因為沒分到好東西,對嗎?”


    “應該對……”夏知臨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有些落寞難受浮現,“說起來,兜兜也是被我連累的。如果不是因為我魄力不夠,優柔寡斷,一直沒有清理幹淨大哥的舊部,讓他始終抱有一絲希望,他也不會那麽明目張膽發找嬌嬌麻煩。”


    他忽然望向後視鏡,鏡片後的目光格外堅決。


    “如果你真的能廢了他,隻要不鬧出人命,我保證可以負責善後。”


    男人揚起眸,如淵一般的黑眸在空氣中與他交匯。


    直到此時薄彥辰臉上才終於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容,唇角上揚,微微抿了抿唇,“很好。那麽現在,送我去他家。”


    “他家?”


    要這麽著急且大膽嗎?


    夏知臨不是很確信,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便宜姐夫,是個謀而後動的人。


    畢竟就在剛剛,他收到了內部消息,說是薄氏集團這次股東大會之後,又出現了巨變。


    唐仁被抓,薄彥辰無罪釋放,重新掌控偌大的集團,甚至已經輕易整合了所有穩定和不穩定的牆頭草,眼看著就要肅清一切,讓薄氏集團重新煥發生機。


    而在此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薄彥辰要廢了,新聞大肆報道他落魄、一文不名,甚至菜場買菜和普通人一樣。


    以前的仇家落井下石各種嘲諷之音接連不斷。


    可這些薄彥辰都沒有任何反應。


    到這時夏知臨才意識到,他究竟藏得有多深?


    可就是這樣一個事事謀而後動,沉穩如山的男人,如今要為了兜兜的事衝動去找大哥尋仇?


    他連人也沒帶,是準備上門打架?


    打不過吧……


    “大哥現在和秦朝顏住在一起,他身邊有保鏢來著。”


    說完後,夏知臨默默往後瞥了一眼,發現某人已經閉目養神。


    剛剛的話他顯然是聽到了,卻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淡淡的音樂聲繼續流淌,看似平和的車廂內卻暗流湧動,不知為何,夏知臨覺得背脊越來越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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