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帶著詫異朝他看了過來。


    “怎麽迴事?”


    林沫從不遠處走來,遠遠瞧見了路安,不想兩人之前的交易被發現,便皺著眉問,“路醫生,你這是?”


    “你們在搞什麽?為什麽要冒犯死者,為什麽對我那麽不尊重!林沫林小姐,當初你讓我幫你忙的時候,可不是這麽承諾的!”


    “停!”林沫立刻製止他繼續往下說,眼神閃爍著問他。


    “你老婆,還是沒了?”


    路安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呃,那麽大一筆錢都沒救上,也是可惜。”林沫趁路安不備,卻是直接走過去掀開了白布一角,刻意去看那邊隆起的東西。


    隻瞧見半個嬰兒腦袋露在外頭……


    “這是……”


    路安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絕望地看著她,麵無表情,“孩子也沒了。”


    “啊這。”


    挺慘的。


    “你們有事要辦,跟我無關。我要去安葬我的老婆孩子!誰再攔著我,我就跟他拚命!”


    看出了他眼底的凜冽冷意,雖隻是個普通人,可畢竟兩人之間有些不便告人的交易,容易影響到她在阿辰麵前的印象。


    便終於收迴來,示意旁人放行。


    擔架車咕嚕咕嚕往外推走,輪子和金屬架接觸地麵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門口就是殯儀館的車,她被人推著往上挪動,緊張地抱緊了懷裏的小家夥,生怕熟睡的他會發出聲響。


    忽然間聽見了急促的刹車聲,在亂糟糟的醫院門口停下了好幾輛汽車。


    白布掀開的一角,女孩的目光遠遠望過去,看見匆匆下車的那道熟悉身影。


    和視頻裏一樣的黑色西裝、一樣一絲不苟的發型,甚至那張俊臉上的每一處五官,顧嬌嬌都記憶深刻。


    大叔那樣急切地朝裏衝,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急切和暴躁。


    是得知了她和孩子失蹤的消息立刻趕過來的?


    是……想把孩子帶迴去?


    想到那種可能,女孩渾身不受控製的顫了顫。


    “你想留下。”


    旁邊的路安低聲開口,借著車門掩飾,很小聲地詢問著,“如果你想的話,我……”


    “不……我得走。留在這裏,我活不了,而且……孩子也留不住。”


    她在這裏已經沒有親人了。


    原以為大叔是她過去二十年來,那樣小心謹慎日子裏的一束光,是可以成為她家人的那個。


    可現在想來,或許他從未真正愛過自己。


    “路醫生,我想活下來。想帶著寶寶一起好好活著。”殯儀館顛簸著的車廂內,女孩臉色蒼白地靠在一邊,身體早已虛弱到極致。


    獨獨那雙眸,此刻明亮如烈日。


    “好。”路安笑了笑,一直緊繃克製的情緒,似乎也鬆緩了一些,“我會幫你,就當……”


    贖罪。


    懷裏安睡的小家夥不知何時醒來,正睜開眼睛看著她,似乎還扯了扯嘴角對著她笑。


    “寶寶。”


    女孩心底驀地湧起一股很奇怪的情緒。


    好像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了新生的喜悅,低下頭用力抱緊他,在路安的幫助下,她背過身,給寶寶喂了第一口奶。


    殯儀館的車內,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可她並不害怕,反而全身上下都湧起了無盡的希望。


    因為她懷裏抱著未來和所有的期待……


    ……


    “消失了?”


    “好端端的一個人,還帶著剛出生的嬰兒,就這麽硬生生從幾十號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林正容謾罵嗬斥,隔著一些距離死死盯著薄彥辰。


    若非他現在臉上的痛苦不曾遮掩,甚至要以為人是薄彥辰送走的。


    可如今哪怕是他,也從未在這個男人身上見到過那樣可怕的表情。


    “沒找到。”


    “辰哥,到處都搜遍了。隻在太平間裏看見了小嫂子遺落的手機,剛充好電,可以打開。”


    老舊的屏幕裏,自動登錄了她的聯係方式。


    上麵有她發送出去,而他並未收到的消息。


    “大叔,寶寶出生了,男孩,八斤多呢,他很乖。”


    “大叔你在哪裏呀?忙完了嗎?可不可以早些過來……寶寶很需要你。”


    ……


    “叔叔不管嬌嬌了嗎?”


    薄彥辰渾身一顫,手指死死握緊,他幾乎不敢去想,女孩是在何種情況,何種心境下給他發的消息。


    獨自一人生產,被他們逼迫……


    十九歲的小姑娘,她那樣絕望的時候,用盡最後的期待問他。


    “叔叔你不要嬌嬌了……心裏沒有嬌嬌了麽?”


    有!!


    “有的——”


    嬌嬌。


    叔叔心裏有嬌嬌,全部都是!


    “辰哥,查到了監控,有個叫路安的醫生從太平間裏推走了他老婆孩子的屍體。但我們確認過了……他的老婆孩子,目前還在裏麵。”


    “他帶走了嬌嬌?快去找!”


    陸俊臉露掙紮,“已經走了,三小時前的飛機往國外。中轉航班,目的地未定。”


    “小嫂子用了林家的安全屋,應該是囡囡留給她的信物。那些暗線是林正容為囡囡準備的,除了囡囡沒人知道,他怕出問題,連他自己都瞞著。但囡囡現在已經……”


    小女孩最後鬧了一場,耗盡了元氣,如今……怕是熬不過去了。


    話音落下,男人俊臉上剛浮現出的那一絲希望,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他眼神空洞地看著空氣,手指緊緊握住那隻老舊的手機,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抓住他的心髒。


    來迴扭動,抓撓。


    薄彥辰頭一次知道,痛苦放大到極致,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後來很長時間,整個海城都在討論著那場變故。


    那一天本該合作‘騰飛’計劃的薄林兩家公司,忽然撕破了臉。


    坊間傳聞是為了一個女人,薄彥辰的妻子。


    因為從那之後,薄氏集團薄彥辰,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林氏集團徹底變臉,從柔情蜜意地合作關係成為敵對,幾次出手毫不留情,幾是要斷對方命脈。


    短短三年,薄氏集團業績直翻n倍,他像一個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時的機器,從不間斷,更從未有過一絲懈怠。


    眾人都說,他是真正的活閻王……


    直到三年後的夏天,薄氏集團下屬子公司的第一屆全球設計大賽在海城舉行,入圍決賽的世界各地人員齊聚一堂,在整個擴建的兩千平會館裏參與活動。


    一道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剪著短發的嬌小身影出現在會館內。


    她手裏拿著自己的資料,空出的一隻手則牽著旁邊留著長發的小女孩,兩雙一樣明媚幹淨的大眼睛看著寬闊的場地,幾乎同時瞪圓。


    “哇!真的好大!”


    “這裏和媽咪你說的一樣,什麽都大!”


    “沒想到又擴建了啊……”顧嬌嬌忍不住驚歎,畢竟幾年前的市場部,哪有這規格!


    “你也是決賽選手嗎?這邊這邊……”有人熱情招唿她,“我叫韓婷,吊車尾進的決賽嘿嘿。也是這裏的臨時工作人員,這邊交資料哦。”


    說著便直接拉著她朝人群密集處走去,因為語言不通,到處都還混亂著。


    她剛把資料交過去,擦著汗,便轉身去看跟在自己旁邊的小家夥,“兜兜,人實在太多了。早知道媽咪應該等他們快下班的時候再來……”


    哎???


    “我寶寶呢?!!!”


    ……


    兜兜看著自己潑開了的水杯,滿含歉意的目光往上揚起,看到了麵前一道極高大的身軀。


    對方看起來有他兩三個那麽高,五官冷峻清明沒什麽表情,隻因為被自己潑濕了而皺起的眉,就能讓周圍的叔叔阿姨一個個嚇的不敢喘大氣。


    看起來是一個很可怕的叔叔呢!


    “對不起奧叔叔,你應該知道,是因為你忽然出現在我麵前,水才會潑到你的。”


    小家夥脆生生的嗓音一出,周圍又是幾聲倒抽氣的聲音!


    天,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小孩,怎麽敢惹他們boss大人啊!


    男人低下頭,“你的意思是,怪我自己?”


    “不然咧!我水杯還摔了呢,可能會不保溫……如果壞掉了,叔叔你要賠我一隻新的。”


    “這這這,這小孩到底是誰家的。這也太虎了,趕緊帶走!”


    “完了完了,boss一生氣,我們都得玩完……要不要去請那位過來?”


    嗚嗚,他今天本來就不滿意!


    就在所有人都擔驚受怕時,男人緩緩俯下身,漆黑如墨色的眼眸筆直凝在小女娃的眼睛裏。


    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圓潤、幹淨,不含一絲雜質的澄澈,與他對視時,清透到仿佛能穿進他心底最深處,莫名悸了悸。


    “你的眼睛很好看。”


    像故人。


    他忽然開口,沉啞的嗓音聽起來略帶一絲好奇,順勢將小女孩抱了起來。


    這可驚呆了在場眾人。


    天!


    薄總竟然沒生氣?


    “不但不生氣,他還抱那小孩了呢!”


    史上奇觀!!


    兜兜一聽他誇自己,便故意湊過去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圓圓的,嘻嘻哈哈衝著他笑,“我的眼睛和我媽咪長得一模一樣,嘻嘻!”


    “那你挺會遺傳。”


    小家夥很喜歡被人這樣抱著,這個叔叔人長得又高又帥,抱起來很舒服哎!


    薄彥辰接了話茬,許是因為這雙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竟會和一個小孩說上了話,順勢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你媽媽人呢?”


    “她剛剛去報名,人太多把我擠開啦。我現在要去找工作人員用麥克風找她啦。“


    “聽起來你已經很習慣了。”


    老男人心想,她攤上了個不算負責任的媽媽,便將人放在桌上,示意工作人員過來處理。


    “小朋友是要找媽媽對吧?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兜兜。”


    女孩稚嫩清脆的嗓音響起。


    “我叫兜兜呀!”


    準備離開的男人全身一凝,驀地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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