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墜入輪迴的時候五感是虛無盡失的。


    黃泉的風是無聲無息的,在指尖的存在感卻日漸模糊和輕微,隨著五感一起消失的是前世的經曆的迴憶以及情緒波動的能力,等殘存的迴憶也滌除殆盡的時候,便是落入輪迴轉世的時候了。


    身旁的奈河汩汩的流淌著,這片地域平淡的連流水聲都是無聲無息的,漸漸的也把人的心緒撫平,刻意的不帶一絲活人的波動。


    巧慧覺得自己大概也是這樣,但總有意外。


    意外闖入的客人鮮活的格格不入,與此處的沉寂鮮明對比,比傳說絢麗無比的彼岸花還要引人矚目。


    好像好奇心也格外旺盛。


    一不留神間就見女孩提著裙擺躡手躡腳地朝著橋麵逡巡,小心翼翼地繃起腳尖試探那橋麵是否結實,眉宇間訝異和興味反複交織,像是初入人世懵懂天真的幼獸,對一切未知的東西都好奇不已。


    巧慧不自覺注視許久,在她終於到鼓起勇氣踩在橋麵上時,抬手輕輕把人拉了迴來.


    “危險。”


    即便是有人及時拉住自己,剛剛仿佛是跌落懸崖的失重感也十分清晰,緹縈有些後怕,拍了拍受驚的小心髒.


    “差點以為要摔下去了。”


    話是這樣說,但探究欲一點不減。


    眼前人還看著那橋麵猶不甘心一般,巧慧無奈歎息,為她解惑,“陽壽未盡的人過不了這橋,真的會掉下去的。”


    “為什麽會掉下去啊?要是掉下去了會怎麽樣?會不會很疼啊?”


    顯然心有餘悸之間,更重的是求知欲。


    巧慧總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被這片地域洗滌而淡得不像活人,如今才發現其實還有波動,如今隻覺得無奈。


    卻又好奇,“劉徹會迴答你的問題嗎?”


    “會啊,”


    他才不敢不迴答。


    緹縈想了想很快又搖了搖頭,“但他有時候也答不上來,懂得還不如我多呢。”


    比如問他為什麽波斯人總比中原人要白一些他就答不上來。


    “他對你好嗎?”


    “還行吧,就是老是捉弄我,還特別喜歡管著我。”


    連吃個包子的自由也沒有了,緹縈偶爾也會覺得煩惱,雖然街邊的包子比不上宮裏的精致,但是勝在便宜啊......


    巧慧想起剛剛的驚險,有些明白為何。


    因為眼前人精力尤其旺盛,一刻不看著就不知會陷入什麽未知的危險,也實在靈動可愛,每每恍然大悟時瞪圓的眼睛更是耀眼。


    “太後娘娘不幫我,爹娘也不幫我,他們都被那個壞家夥收買了。”


    從她眼裏不自覺帶笑的模樣便知這一句不是埋怨,倒像是帶著旖旎的嗔怪。


    巧慧於是知道,她過的很好。


    她的夫君、父母兄弟、甚至是友鄰親朋都待她很好。


    至少比她前世要過得好吧?


    這便足夠了。


    “傳說裏奈何橋旁邊有孟婆的,為什麽這裏沒有啊?”


    “有的。”


    巧慧迴神,輕聲迴答,“但她走了。”


    “為什麽?”


    “大概是被我氣走了吧...”


    緹縈神思偏了一瞬,心想這算不算擅離職守,要是被劉徹知道了肯定要被打板子了。


    “真不稱職。”


    對上她訝異的美眸,巧慧忍俊不禁,“因為我不願喝她的湯,她一氣之下就走了。”


    臨走時給了一句忠告,‘命裏無時莫強求’。


    短短一句話不帶任何情感,卻比黃泉的風還要蕭瑟和冷漠。


    緹縈微頓。


    眼前人的目光柔和而清冷,宛如冬日的月光,靜靜地灑在大地上,安寧而飄渺,眉宇間卻總是籠罩著淡淡的愁意,三言兩語故作玩笑說出的話,好像也別有深意。


    不願喝孟婆的湯,是有不願忘記的人嗎?


    所以久久都留在這裏?


    緹縈皺著眉,“你的夫君還沒有來嗎?他怎麽這樣呀?”


    有些懷疑那說帝後夫妻情深的傳言裏有幾分真幾分假了,如果是真的情深的話,怎麽能放任能讓她一個人在這裏等這般久呢...


    “食言而肥,都是壞人。”


    孩子氣的埋怨,巧慧輕輕扯了扯唇瓣,眼底卻沒有多少笑意。


    她已經記不清在這河畔徘徊了多久,甚至漸漸記不清為何會在此處,直到突然闖入的客人問起,她才記起來原來是要在這裏等一個人。


    她答應過那個人要在來世重逢,所以遲遲不願獨自一人踏上這轉世輪迴的奈何橋。


    是了。


    她等的那個人是她的夫君呢。


    他是劉啟。


    已經許久未能憶起的名字很突兀地就浮現,但與他關聯的記憶卻依舊模糊,巧慧難得的體會到了許久未能經曆的失神。


    他們本來約好了,但如今好像有人失約了。


    緹縈有些不舍,“我要走了,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好吃的吧?”


    巧慧未曾開口告訴她或許沒有下一次了,也未曾讓她發現此處沒有五感,因為那雙亮晶晶的眼眸燦如星辰,讓人不忍心損減分毫。


    隻是點了點頭,“迴去吧,有人在等你了。”


    人間留戀她的人還很多啊...


    不像她...


    直到女孩的背影化成了一道薄霧隨後散開,再也找不到蹤影,巧慧緩緩收迴視線。


    她踏不上的橋麵在自己腳下卻是堅實而平穩的,每走一步都有強烈的欲望在號召著往前,很少有人在這神秘的引誘下選擇迴頭或者停頓。


    因為橋那麵是新生的欲望。


    “你還不走嗎?”


    被氣跑的孟婆又迴來了。


    隻是這次手裏沒有端著湯,大概是知道自己不會喝下所以懶得白費功夫?


    巧慧失神間,聽見她責怪,“奇怪的丫頭,多少人盼著轉世重生搶一個好順序,就你在這橋上猶猶豫豫...”


    “你還有什麽留戀的不成?”


    巧慧輕默。


    人間還有留戀的人或許偶爾能抵抗,但一無所有的人無一不是堅定而趨之若鶩地蜂擁而去。


    隻有她例外。


    明明一無所有了,卻還在這裏無謂地徘徊。


    劉啟是不是惡習難改,臨死前還要報複她,讓她轉世的路上也狠不下決心?


    想起緹縈臨走前還放不下的探究欲,巧慧突然也很好奇,“你不是說陽壽未盡的會掉下去,那掉下去之後會怎麽樣呢?”


    孟婆語氣唬人,“生死有別,被死氣沾染之後生不如死,很痛苦的。”


    陽壽未盡,生死有別.。


    巧慧微怔,“皇帝也不例外嗎?”


    “皇帝也是凡夫俗子。”


    巧慧甚至感覺到她的輕蔑,“這橋上不知走過多少帝王哩,誰也逃不過...”


    “那已經死了的魂魄掉下去呢?”


    孟婆愣了一瞬,“誰知道呢。”


    也沒見哪個死去的人好好的橋麵不過非要跳河。


    孟婆被問住,隨後迴過神,又開始勸,“你等的那人說不定已經走了,你在這不知多少歲月了...”


    “等也等了,可等到了?”


    顯然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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