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凱旋歸來,本該是歡欣一片的皇宮裏卻感覺不到和樂的氛圍,反而沉悶的嚇人。


    王娡尤其感覺得到。


    因為她的客人,新認迴來的妹妹,在皇帝一迴宮就出宮去了,寧願住宮外的驛站也不願再進宮來,甚至沒來得及與自己告別,再宣召也遲遲拖延著,隻讓趙文來報兩聲平安。


    總之見不上麵。


    不知那日在椒房殿發生了什麽?


    緹縈可是受了皇帝的訓斥?或者說受了別的懲罰?


    王娡不免擔憂,想找另一個當事人問問清楚,卻也見不上麵。


    皇帝那日迴宮後一股腦地鑽進宣室殿處理政務去了,廢寢忘食幾乎日夜午休,別說抽空見人,就連用膳的功夫也擠不出來,拚命趕進度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提劍逼著似的。


    一個兩個的不知道怎麽了?


    ‘母親大人安,女兒在長安一切安好...’


    本來準備給母親書信報平安,可提筆不過幾瞬,一個好字還未曾落筆,緹縈便失了強作的興致。


    因為她一點也不好。


    筆尖懸停太久墨團滴下,暈染出模糊又不可磨滅的印記,正如她此刻亂糟糟的,一團亂麻一般的思緒。


    “姐姐...我們去跑馬吧?”


    緹縈正趴在窗台前發呆,神遊天外,連有人靠近都未曾發現,冷不丁被一聲興奮的邀約嚇到,下意識捂住心口,“走路都沒聲音的,你做賊啊?”


    趙文冤枉。


    天知道他今日穿的馬靴,踩在地板上滿是沉悶的咚咚聲,剛剛還可以把腳步放明顯了些就是為了防著被罵,結果還是逃脫不過。


    “是我錯了。”


    老老實實認錯,瞥見姐姐神情鬆緩了些,又湊過來,“我們去跑馬吧,上次在上林苑選的馬還沒試騎過呢...”


    這眼裏隻有吃喝玩樂的臭小子,明明已經打發他進宮去了,不好好在宮裏陪太後,跑出來煩她做什麽?


    “你當皇宮是你家啊?”


    趙文心想,可不就是嘛...


    他如今叫太後一聲姐姐,以後還能叫當今陛下一聲姐夫,雖然輩分是亂了些,但地位是實實在在的啊,皇宮可不就是自己家嘛。


    隻看他滴溜溜打轉的瞳孔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怎麽看怎麽礙眼。


    緹縈移開視線,“一邊玩去,別來煩我。”


    趙文還沒想好還有什麽好玩的,就接收到輕飄飄的視線,識趣地閉上了嘴。


    緹縈手指抵開他興致勃勃的腦門,“你好煩。”


    是再說話就要生氣了的意思。


    趙文:“...好吧。”


    慘遭拒絕三連和無情嫌棄,趙文摸了摸後腦勺悻悻然退了出去,室內恢複了短暫的安寧,緹縈下巴嗑在手背上,視線追隨著眼前盤旋的飛鳥。


    隻是沒能清淨多久。


    身後珠串拍擊的雜音。


    “姐姐真的不想跑馬嗎?”


    又來了,這個煩人精。


    緹縈扭迴頭,“不去。”


    “那去酒樓吃飯?”


    “不要。”


    “那去郊外賞花...”


    “不想。”


    “那姐姐三日後真的要迴家嗎?”


    “不是...”


    問題真多。


    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緹縈轉迴頭,趙文被她打量的視線看得心虛不已,然後果不其然被看穿。


    “誰派你來的?”


    “沒誰啊,姐姐在說什麽怎麽聽不懂。”


    一聽就知道在心虛。


    迴想起出宮這兩日也有許多怪異之處。


    這人掉錢眼裏去了,有錢能使他推磨且無利不起早,劉徹使了多少錢叫得動他天天在自己耳邊說好話?


    緹縈開門見山,“說吧,收了多少。”


    “十兩,不對...”


    意識到說錯了話,趙文很快糾正過來,義正言辭,“我沒收陛下的金子,我可是很正直的。”


    就是有些表情和眼神有些瑕疵,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對視,語氣也飄忽的不像話,緹縈能信他才有鬼了。


    朝他伸出手,“拿來吧。”


    抵賴不過,趙文隻能老老實實上交了鼓囊囊的荷包,緹縈打開隨意看了看,隨後視線頓住,有些訝異。


    好像不止十兩呀。


    “哪兒來的?”


    “陛下給的。”


    緹縈指尖微頓,抬眼看他,趙文開口為她解惑,隻是語氣酸溜溜的,“陛下給了姐姐一百兩呢。”


    本來姐姐要是沒有發現,這一百兩就是他的了,但如今被發現了,不僅這一百兩要轉交給姐姐,他還得無償替陛下看著姐姐。


    趙文先前‘利欲熏心’打了這個賭,如今才發現好像賠了夫人又折兵。


    要不說姐姐命好呢。


    坐著發呆都有一百兩進賬,他上上下下宮裏宮外兩處牽線忙得不像話也才十兩。


    這賺得可是辛苦錢。


    趙文無比懊悔,怎麽他就不是個女孩兒呢?


    “我這麽辛苦地彩衣娛親,也才十兩,真不公平...”


    什麽東西彩衣娛親?


    緹縈這才注意到他格外花哨的衣裳,花花綠綠的像隻撲棱蛾子。


    詭異的好笑。


    視線僵了僵,及時移開視線才能忍住上揚的嘴角,“誰給你出的主意?”


    “皇帝陛下呀。”


    他還沉浸在隻有十兩的失望之中,耷拉著腦袋,於是從一隻活潑的蛾子變成了落水的蛾子。


    緹縈忍笑,不敢再看。


    想也知道這麽損的主意隻有那個壞家夥才想得出來。


    趙文還是不甘心,“姐姐分我一點嘛。”


    “想得美。”


    給宮裏那位腹黑的家夥做眼線的賬還沒算呢,這就想著她手裏的金子了?


    這臭小子想得倒挺美的,緹縈斜眼覷他,一邊把錢袋子束緊,一邊淡淡開口,


    “夢裏要多少都有。”


    “去睡吧。”


    語氣涼颼颼的,顯然還氣著呢。


    一百兩黃金也不抵用,為避免手裏剩的十兩被無情收繳,趙文決定暫時避避風頭,一溜煙跑沒了影子。


    風吹打珠簾響起輕微的婆娑聲,緹縈掂了掂掌心沉甸甸、黃燦燦的金子,好像壓在心間的沉重思緒也散了些,抬眼間瞥見銅鏡裏微微上揚的唇角。


    泄露了開始轉好的心情。


    不行,不能這樣見錢眼開,她可是有底線的。


    緹縈手動把嘴角拉平,恢複了‘苦大仇深’的模樣,隔著銅鏡對上了一雙含著傻氣的眼睛,“張公子怎麽來了?”


    “神女大人不想跑馬,不如去逛廟會?”


    原來是也是個煩人精。


    緹縈扭頭盯著他,“你也收金子了?”


    “這倒是沒有。”


    那為什麽要幫著劉徹那個壞家夥?


    緹縈疑惑間,就見對方從懷裏掏出一塊絹布,上麵寥寥幾筆勾勒了一個珩字,並且字跡很眼熟。


    “劉徹給你的?”


    “這可是陛下的親跡,可比金子有價值多了...”


    是嗎?


    緹縈握緊了自己的荷包,還是覺得漂亮的金子更值錢些,張珩卻反應過來,有些不讚同,“神女大人怎麽能直唿陛下的名諱呢?”


    “我怎麽不能叫...”


    她之前還叫阿徹呢,隻是如今暫時‘冷戰’之中才連名帶姓以表示自己的不滿,還是第一次被人指出來...


    還是一直擁護自己的張珩。


    緹縈反應過來,有些難以接受的錯愕,“你居然幫著劉徹?”


    “神女大人快別這樣叫了...”


    大不敬,要不得。


    至於這麽著急嗎?


    緹縈被他著急的模樣怔愣,也注意到他腰間時常懸掛的的藥瓶也不見了,“你的藥呢?”


    “什麽藥?”


    他已經改邪歸正了。


    張珩義正詞嚴,“我謹遵陛下教誨絕對不吃藥,神女大人可別誤會我,我可是很正直的。”


    要不是自己知道他以前什麽模樣,險些也要以為自己冤枉了一個好人了。


    緹縈唿出一口濁氣,捏了捏眉心。


    這個傻子。


    不吃藥也沒好到哪裏去。


    一口一個陛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心裏最看重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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