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依舊苦惱,劉徹轉開了話題,“姑娘不喜歡這薔薇?”


    倒也不是不喜歡。


    見他視線在指尖的薔薇和發髻間流連,甚至有些失望,緹縈出言解釋,“河間女子及笄,沒有簪花的風俗。”


    反而有簪花定情的傳統。


    要是這花真的出現在了她發髻之間,她絕對要被母親和父親連番拷問。


    “是在下失禮,還望姑娘莫要怪罪…”


    此人麵如冠玉,盡數收斂起自己的鋒芒時也顯得風姿熠熠,讓人挪不開視線。


    有點美男計的嫌疑。


    先前緹縈就是這樣收下了他的花,如今又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他的歉意,連帶著那點懷疑也被打消了。


    雖然她的確美貌動人,容易讓人一見鍾情,但這位公子長的這麽好看,應該不是這般膚淺之人吧?


    “是在下不好,此行匆匆,拿不出什麽寶貴的謝禮,險些唐突了姑娘…”


    對了,他是在報恩。


    緹縈覺得找到了他這般殷勤的源頭,鬆了口氣,隻是開口勸,“公子不必客氣,那日貴府已經道過謝了…”


    十兩黃金呢。


    至今還躺在趙文裝私房錢的箱屜之中,就在他床頭的地下。


    “恩情自然得本人來報才算誠摯…”


    還挺知恩圖報,緹縈印象不錯,轉瞬又聽見他悵然若失,“不過那不是在下的家,稱不上貴府…”


    “那公子…”住在何處?


    緹縈想問,卻又覺得萍水相逢不合適,便轉了話頭,


    忽然想起來,“那公子究竟姓什麽?”


    話題繞來繞去,連她都被帶跑偏了,險些記不起來。


    她還不知道這人叫什麽呢。


    ......…


    太守府


    長安來的貴客終於出了府門,張太守緊繃的神經有片刻的鬆緩,長舒一口氣,步行在自家的後院,閑暇度過這難得的空閑。


    順便欣賞自己日常的園藝作品,他從域外引進的花種開了好些,還沒來得及欣賞呢。


    張太守興致勃勃地走進了花園,以為能看見滿園花團錦簇,卻隻看見綠油油又光禿禿的花枝。


    不應該啊,這時節花不是早就開了嗎?


    花匠自覺開脫,“大人的花今早晨還在呢,開得好極了。”


    就是不知道被哪個不長眼的給摘了。


    張太守深吸一口氣,“那個蠢才在何處,給我把他叫過來——”


    除了自家那個蠢貨之外幾乎不做他想。


    張太守氣急了讓人去把公子綁迴來,兀自氣了許久,卻沒等到負荊請罪的兒子,等來了視自己如眼中釘的同僚。


    “段大人…”


    差點忘了,陛下是出了門,段大人可還在府裏呢。


    高興早了…


    張太守還記著自己的花,“這府裏丟了幾簇花,臣正找著呢,也不知段大人是否曾看見…”


    那可是珍稀花種,貴著呢。


    “看見了。”


    “那您可知那賊…”


    “陛下喜歡,便摘走了。”


    張太守及時把譴責的話吞進了肚子裏,一時心虛,“早知陛下喜歡…”


    話卻說不出口。


    那花真的很貴很稀有啊,他舍不得送…


    他的情緒實在好懂,坦誠得不像是官場上打滾的官員,段宏初還以為對方是在偽裝,如今確定了眼見為實。


    河間的這位太守的確缺心眼。


    不隻是他,這河間上上下下,似乎都淳樸過了頭。


    卻還有讓他警惕的…


    “張大人…”


    段宏撥著那被折斷的花枝,突然問,“那日祭台獻舞的女子,是何來路?”


    張太守自覺的確有些粗枝大葉不拘小節,卻不是真的傻,這位年輕有為的段大人對自己的態度轉變的時候,正好是緹縈出現的時候。


    尤其是陛下執意召見後,這位段大人就開始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源頭在趙家那丫頭身上,可是原因是為何嘞?


    “那位…”


    張太守搞不明白,隻能審慎迴答,“那位是郡太學趙大人家的女兒,是正經良家女子,”


    被他逼問了一轉,連登戶籍的文書都沒這般詳細的,倒像是在查探什麽危險的敵人,張太守出言解釋。


    “那孩子也算是下官看著長大的,大人盡可以放心…”


    放心…


    正是因為查不出任何疑點,段宏才擔心。


    他從未見過陛下那般專注而熱烈的神情,那高台上的女子出現的那一刻,連他自己都一瞬間的迷失,更遑論陛下…


    他能為飄渺的神女一意孤行去往未知而兇險的海外,如何會放棄眼前近在咫尺的“神跡”。


    若是這女子去了長安…


    子夫該如何自處?


    段宏指尖稍稍用力,掐斷了還未綻放的花苞,張太守眼睜睜看著愛花被摧殘,敢怒不敢言。


    這段大人,怎麽比陛下還難以相處呢…


    好歹陛下體恤臣下,給他留了幾朵花苞,段大人卻狠心地連花苞也不放過…


    ………


    因為母親格外重視,所以緹縈對自己及笄之後的日子是有過暢想的,本以為和及笄前會有所不同,畢竟長大成人,也該和以前的日子有所區分。


    卻不曾想,一成不變。


    在河間過了安寧又愉悅的十五年,緹縈對自己的生活十分滿意。


    貌美的容顏,健康的身子,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母親族,雖然蠢笨但是好在赤誠的弟弟,以及熱情過頭,但是淳樸樂觀的街坊鄰居。


    緹縈時常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切。


    這世間有讓人羨慕的“十全老人”,若是這世間評選“十全年輕人”,她也該榜上有名才對。


    畢竟她這般幸福無憂的幸運兒可不多見。


    但邁過及笄後,緹縈覺得自己迎來了順遂生活中第一個門檻。


    “神女大人,您能不能不要嫁人呢?”


    是個會說話的門檻。


    算不得困難,就是有些煩人。


    她隻聽過逼婚的紈絝,頭一次見逼著別人不婚的“惡霸”。


    “您又吃藥了?”


    “吃了。”


    張珩老實迴答,卻沒有被轉開話題,“神女大人,您不能嫁人,凡夫俗子怎麽配得上您…”


    尤其是近日預備來提親的那幾個,一個兩個比他還要不學無術,也敢肖想神女。


    簡直欠打。


    張珩於是把人揍了一頓,特地趕來邀功,卻反被敷衍和搪塞,還覺得有些委屈。


    “您怎麽能隻顧著兒女私情,拋下這萬千百姓於不顧…”


    緹縈無奈捏了捏眉心,“張公子,嫁人與否是女兒家的私事…”


    “但您是神女,受萬千百姓敬仰,怎麽能隨意嫁給凡夫俗子草草一生,這是玩忽職守,這是瀆職——”


    張珩感覺到幻滅,有一種房子塌了(物理意義上)的搖搖欲墜感


    控訴之聲滔滔不絕。


    緹縈及時打住,“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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