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漪房等到了壽宴當日,也始終沒能等到劉啟口中的改日,就連差人問一聲也無,似乎全然當她這個太後不存在一般。


    她後知後覺,皇帝這是在給她這個母親擺臉色,眼裏隻裝得下皇後一人,殷勤地嚇人。


    看著太後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巧慧扯了扯劉啟的袖子,下一瞬手順勢被男人帶著薄繭的手掌包裹。


    抽不開,她便也放棄掙紮,劉啟這才滿意,清了清嗓子


    “兒臣滿飲此杯,祝母後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竇漪房還想說幾句,劉啟卻沒給她拿喬的機會,抬手灌了一杯酒,大手一揮,


    “開宴——”


    隨後歌舞升平,淹沒了竇漪房不上不下憋得難受的怒火。


    真是她的好兒子。


    隻是再難堪,到底也是經曆過大場麵的人,竇漪房麵上隻僵硬了一瞬便恢複正常。


    若無其事地與祝壽的大臣宗親們談笑,仿佛有說不完的舊事和吉祥話。


    祝壽的行列,好像也長的不像話,有些她認不出是誰,卻總感覺到他們祝壽時,隱晦地偷瞄。


    是在看劉啟。


    年輕人們的臉上緊張又期待,仿佛不是在等著給太後祝壽,而是在考場上應試。


    太後也不吝嗇牽線搭橋。


    巧慧突然又想起太皇太後。


    她想要的,應該是如今太後這般吧,想要為家族的子弟都搏一個好前程。


    哪怕是一個被皇權注意到的機會。


    以皇後之位,以太後之位。


    宴席上珍饈美饌琳琅滿目,香氣撲鼻,卻不及身旁女子身上淺淡至極的清香怡人。


    劉啟耐心有限,隻應付了三兩個,便失去了興致。


    竇家的年輕人未免也太多了些,他的表兄弟也兩隻手都數不上來,太後難道是要他每一個都見一見,誇兩句不成?


    思及即將浪費的時間,劉啟果斷終止了話題,“母後喜歡看偶戲,朕記得讓人準備過,快開演吧。”


    皇帝放話,底下人自然照做,很快琵琶聲奏起,淹沒了竇漪房沒來得及出口的阻止和怒火。


    竇漪房的確喜歡看戲,緊湊的琵琶聲很快帶離了她的思緒,等迴過神來時,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人。


    兩個位置。


    空空蕩蕩,隻留下她這個壽星,和滿堂不知所措的貴賓。


    怒火湧上心頭,再也壓抑不住,竇漪房生生扯壞了手邊的帕子。


    這個混賬東西!!!


    …………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拽著出了繁華的宴席之上,巧慧一路上甚至下意識沒敢出聲,直到身後絲竹管弦的悠揚聲減弱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不對,是劉啟幹的。


    “你居然把太後娘娘一個人扔在了壽宴上?”


    此刻沒拆了那宴會,都算是太後耐得住性子。


    已經習慣了她的沒大沒小,甚至不待尊稱,劉啟隻是不滿她下意識甩開自己的動作。


    又牽住女子柔軟的手,這才滿意。


    不以為然地詭辯。


    “梁王在,舅舅在,竇家那麽多宗親都在,怎麽能算是一個人。”


    巧慧有些一言難盡,難得同情太後一瞬。


    要自己操辦自己的壽辰本來就勞心費神,還遇上了這麽個不給麵子的皇帝,太後娘娘大概之後的壽辰,都不會有什麽愉快的迴憶了。


    明月高懸,繁星閃爍,夜風和緩涼爽,正適合漫步兩人沿著宮道沉默又靜謐地走了一段路。


    巧慧垂眸時,看到了彼此交織的影子,並肩攜手,好像親密無間。


    然後聽見他問:“剛剛在想什麽,怎麽不開心?”


    原來被發現了。


    巧慧下意識抬眼,看到了他眼裏準確的擔憂和疑惑,卻沒有開口。


    隻是看著眼前開闊的夜空出神。


    察覺到她的沉默,劉啟無奈又拿她沒有辦法,卻沒有放棄追問。


    “你在想什麽,想要什麽,可以告訴我。”


    “我們不是夫妻嗎?”


    夫妻本就該相互依戀,相互扶持著走完後半輩子的,這是劉啟滿心期待著的未來。


    所以不想被沉默所應付。


    夫妻…


    聽見他理所當然的話語,巧慧從滿天的繁星中收迴視線,不免開口。


    “難道我想要什麽,你都能給嗎?”


    劉啟答得毫不猶豫,“自然。”


    隨後注意到她的視線流連在繁星之上,劉啟玩笑似地補充了一句。


    “天上的星星不行,我摘不到。”


    巧慧意料之外地輕笑了聲,劉啟被她展露的笑顏晃了晃眼,語氣更加溫和,


    “隻要我能給。”


    笑意漸漸止息,巧慧無聲歎了歎,說出了自己剛剛牽動的思緒。


    “我要...”


    其實不是她想要,應該是太皇太後想要才對,但她總是不忍心讓她老人家失望的。


    畢竟那是她為數不多的親近之人。


    劉啟專注地聽著,聽到了她的要求:“我想要,薄家本來該得的東西。”


    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為她眼底好像沒有期待。


    劉啟怔愣了許久,到底不想讓她失望,所以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皇後的母族,本就該顯赫,本來也是他狹隘疏忽之下,才讓薄氏一族默默無聞。


    “我答應你。”


    …………


    皇帝與皇後最終也沒有再次出現在宴席之上,竇漪房氣的臉色發青,卻還是得強撐著體麵,可旁的人卻沒這麽穩重的定力。


    栗姬始終關注著劉啟,但即便再渴望和殷切,也沒能得到他的半分注視,他的眼神隻看著薄巧慧一個人。


    甚至為了她,拋下了太後不管,堂而皇之地牽著那女人的時候離開了這奢華的壽辰宴。


    也不怕背上不孝的名聲。


    在看到兩人相攜離開時,栗姬的嫉妒之意達到了頂峰,再也壓抑不住。


    即便是她與劉啟初遇情濃之時,他也不曾為了自己這般冷待太後,可是如今為了那個薄巧慧卻仿佛沒了理智一般。


    薄巧慧何德何能?


    “母親,”


    劉榮卻始終關注著自己的心頭恨,見到父皇離開時,也意識到了他對皇後的重視,因此感到不安。


    “劉徹這幾日經常去椒房殿拜見皇後,兒臣是不是也…”


    與皇後打好關係,或許能讓父皇對他有所改觀呢?


    劉徹不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嗎?


    栗姬瞪了兒子一眼,“不許去——”


    難道要她去討好薄巧慧?


    栗姬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討好的那人是薄巧慧,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意。


    薄巧慧怎麽配。


    “那該怎麽辦?”


    劉榮不是小孩兒了,如今意識到形勢,也焦躁不堪:“母親,難道你要讓兒臣把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嗎?”


    難道她就想嗎?


    被兒子遷怒,栗姬指甲陷進了手心裏,


    “母親有辦法…”


    絲竹管弦繁奏之間,栗姬盯著劉徹母子,混沌的思緒緩緩清晰下來,也漸漸陰狠起來。


    王娡想和薄巧慧聯合,她才不會給她們這個機會,得讓她們鬥起來。


    最好是兩敗俱傷,這樣才痛快。


    …………


    桂宮曾經也是帝王時常駐足的地方,如今倒顯得有些蕭條,王娡晨起洗漱,打斷了侍女的抱怨讓人退下。


    視線落到窗欞外,接近入秋了,的確有幾分淒涼。


    但蕭條又怎麽樣呢,如今除了椒房殿之外,何處不蕭條?


    總比甘泉宮栗姬那樣淪為冷宮要好的多。


    想起栗姬,王娡不自覺皺眉,總感覺對方安靜得太久了。


    很不尋常。


    “母後,兒臣紮了紙鳶,你看——”


    王娡抽出心思看了一眼,誇讚了一句。


    “好看——”


    隻是沒等兒子高興多久,又習慣性教訓兩句,“今日功課可做完了?閑時多溫習,多看兩本書也是好的,這般玩鬧,小心被你父皇責罵。”


    他早就做完了,是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一個。


    父皇也因此誇了他,也是父皇交代他可以適當放鬆,所以他才放心地紮了紙鳶,想和母親一起。


    隻是看著她輕輕皺起的眉頭,劉徹就不想再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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