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灑在漢宮的建築上,映照出其莊嚴而肅穆的輪廓,太後大壽將至,諸侯王按例迴長安祝壽,各地的奏疏擠壓如山,劉啟為此事一直忙到深夜,直到月色當空,才偷得空閑。


    今日太子胡鬧,也不知有沒有傷到人,也不知,皇後有沒有因此而生氣。


    劉啟下意識想去椒房殿,隻是看見天色時,猶豫著止住了腳步。


    宮殿的牆壁在月色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已經接近深夜了,此時即便是去,想來也進不去椒房殿的正門,說不定還會平白將人驚醒。


    再者,若是看見他突然再次出現,皇後會作何反應?


    是驚訝,還是厭煩?


    總之,不會是讓他愉悅的反應。


    薄巧慧隻會當他不存在。


    ............


    宣室殿和椒房殿都陷入了安靜之中,今日事故波及的其餘宮殿卻沒有那麽容易平息。


    栗姬在宣室殿的宮人麵前受了悶氣,因為擔心兒子隻能暫時忍下,一路著急的將人送迴了太子宮,可在門口卻被膽大包天的守衛給攔了下來。


    陛下下令,太子不學無術,蠻橫驕縱,讓人失望,剝奪進入太子宮的權利,即日起太子宮封閉,任何人不得進出。


    “栗姬娘娘,您還是帶著太子殿下迴甘泉宮吧。”


    守衛的禦林軍森嚴無比,栗姬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宮殿,直到迴到自己的寢殿才迴過神來。


    太子失去的隻是一座宮殿嗎?


    她兒子失去的,分明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待遇,屬於太子的東西卻不能給她的榮兒,說出去簡直讓人驚駭。


    如今剝奪的是宮殿,之後是不是就要下旨廢儲了?


    栗姬忍不住暗罵,劉啟果真薄情寡義,狠心至此。


    劉榮不過是情緒激動受了驚嚇,迴到宮殿不久後就醒了過來,看見母妃頓時忍不住哭訴,“母親,劉徹害我,皇後害我——”


    如果不是劉徹,他如何會被皇後為難?


    如果不是皇後,他如何會在那麽多人麵前受此屈辱?


    被低賤的太監和宮女製服和責打,簡直是奇恥大辱。


    “榮兒乖,母妃會給你報仇。”


    握著兒子稍顯冰涼的手,栗姬另一隻手尖銳的指甲陷進了手心,臉上的不甘和恨意再也藏不住。


    王娡,薄巧慧。


    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


    而被栗姬記恨的王娡,此刻卻沒有打了勝仗的得意和放鬆,反而有些意外到來的驚訝和焦頭爛額。


    她不過在宮裏小憩一會兒,她兒子就幹了這麽一件大事。


    “徹兒,母親不是告誡過你,不得與太子爭強好勝嗎?”


    聽出母親帶著些責怪的語氣,劉徹有些不服,“是父皇的命令,徹兒不敢推辭。”


    王娡閉了閉眼,不與他爭論此事,畢竟自己的兒子她還是知道的。


    徹兒對太子積怨已久,如今答應在皇帝的麵前和太子比箭,據說將太子比的一無是處,害得對方如今體麵和名聲盡失。


    見母親遲遲不說話,劉徹靠近幾分,帶著求和的暗示,“母親,父皇對太子不滿,但誇獎了兒臣。”


    他年歲小,但不是不知事。


    他生在這皇宮裏,他的父親是大漢的天子,他的誇獎和另眼相待,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其他的東西。


    劉徹有一樣很早就想要的東西。


    在太子手上。


    “徹兒...”


    王娡歎息一聲,忍不住說出心裏話,“你父皇的心思深重難測,即便是母親我也沒看明白,你一個小孩子,又如何能看清?”


    劉啟下意識反駁:“可是徹兒看得清,父皇是真心的誇獎。”


    王娡看著他,不以為意。


    “如今是,以後呢?”


    劉啟身居高位多年,深沉又冷漠,好像早就不是當初稚嫩的少年了,她在宮裏這般久,在劉啟身邊越久,越覺得不安。


    有時感覺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包括她在想什麽,也都一清二楚。


    王娡有一種被人看透的不安,尤其這看透她的人,還是有權能主宰她生死的君主,這份不安就像懸在頭頂的劍。


    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下,因為什麽而落下?


    王娡焦慮極了,不免對著孩子吐露幾分。


    “徹兒,他是你的父皇不假,可他也是別人的父親,還是這天下的主人。”


    直到走出了母親的寢殿,劉徹還沒有迴過神。


    門前的石階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肅穆,高聳的塔樓矗立在宮殿的四角,這座宮殿肅穆卻又十分陰冷,讓人打心裏發寒。


    他本來是因為父皇的誇讚而愉悅的,這是他許久未曾得到,為此而努力和期盼許久的東西。


    可是母親卻說:“你可以敬他,可以畏懼他,甚至可以恨他,唯獨不可以信他。”


    是善意的教導,也是嚴肅的警告。


    聲音清晰而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甚至還有幾分暗藏的焦躁和慌張,仿佛她口中的那人是能吞噬人的深淵,而不是她的夫君,也不是他的父親。


    這樣的言辭,劉徹直到多年後有所迴憶,也覺得發寒。


    ............


    睡夢中也記得自己不招人待見。


    想起令自己不高興的迴憶,劉啟睡夢中也不甚安穩,睡得極淺,幾乎在曙光初現時就睜開了眼,夢裏記憶紛繁複雜,擾的人頭疼。


    “陛下,可要宣太醫瞧瞧?”


    “不必——”


    劉啟擺了擺手,接過濕帕子洗漱,看見銅鏡中倒影的麵容時,突然想起另外一張麵容,不足以讓人覺得驚豔和絕美,隻是文靜和安寧。


    讓人留戀的安寧。


    出神了一瞬,劉啟放倒了銅鏡,隨後轉身向外去,將忙碌的宮人盡數都甩在了身後,晨起的微風帶著些涼意,卻澆不滅劉啟心中湧起的念頭。


    他後悔了。


    他當日就不該離開。


    就算在生氣也該繼續待在椒房殿,就算讓薄巧慧厭煩和抗拒,也好過攪得自己如今心煩意亂,進退兩難。


    要難受,也得兩人一起難受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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