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此刻王興梁一臉鬱鬱寡歡,和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郭小峰有充分的理解,因為他剛剛給了這個男人期待的詢問和眼神兒一個掃興的迴答。

    “——對不起,現在恐怕我不能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郭小峰一臉歉意:“如果戴亞麗確如你所言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的話——”

    於是眼前這個仿佛“搖頭症”患者的胖子,在頓時暗淡下來的臉色之後,就開始歎息著微垂著腦袋搖晃起來。那模樣似乎在說——往下沒什麽可說的了。

    “咳!”郭小峰沒有被難住,“——我其實很想幫你,作為男人,我知道養家糊口的擔子有多重!誰不想讓老婆孩子過得舒服些呢?看你這小區、房子都多漂亮——”

    一聽到“房子”這兩個字,眼前的男人霎時停止了搖頭,然後飛速地向郭小峰遞送過去一個充滿悲傷的眼神兒:“這房子,買得太——,唉!現在房貸又漲了,這是第三次加貸款利息了,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一直加下去——,唉——!”他一時痛心的說不下去了。

    “——所以,我打算先把這個案子了結,然後看能不能幫你爭取一些屬於你的利益。”

    王興梁僅僅楞怔片刻,眼睛都沒眨一下,身體就“奔兒”地坐直了,並且馬上表達出十分仗義的態度:“我也這麽看,怎麽也得把國勝這件事弄清楚,我的事嘛——”他又變成哀告的模樣:“——全仗著你啦!”

    “我一定盡力而為!”郭小峰盡可能表現出誠懇的模樣,然後,——趕快扯迴了正題:“現在——,還是再談談案子吧!”

    “好的,好的,郭警官,你還想了解什麽?”王興梁十分配合地直起胸脯問。

    “哦——,還是談談周淑文吧,我覺得她性格很怪,她一直自稱不介意,可又一直不離婚,會是真的嗎?”

    “要說淑文這個人——”王興梁捏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臉上帶著自己也琢磨不透的勁兒頭迴答:“可真是說不清,要我說就是脾氣陰、古怪,而且——她這個人笨得很。也怪錢姨把她慣太狠了,什麽都不會。——可心眼還多,表麵上看她挺聽話的,其實最擅長陽奉陰違,——我當初就勸國勝,不要為了在城裏早點站住腳就非要找這樣的人,國勝不聽。我隱約聽國勝抱怨過,開始兩地分居時淑文還經常給他寫信,感情似乎還行,和他嶽母的關係也不壞,要是夫妻感情好的話,有這樣的嶽母真是福氣,既幫他們帶孩子,又把淑文照顧的很好,夫妻分居也放心,真是門風正,天一擦黑就關門閉戶,一點兒雜音沒有。問題還是出在淑文身上,不知為什麽,對國勝越來越冷淡,他自己說過兩次,說淑文對他是真不喜歡,所以,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淑文想不想離婚。”

    “你詳細說說離婚的事。”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雖說他們結婚也才十四五年,可鬧離婚至少也得有八九年了,或許還更長。”說到這兒他似乎卡住了,隻是不住的搖頭,似乎覺得一言難盡。

    郭小峰默默地按以前止暈的方法眨眨眼睛,然後連忙接著問一個易於迴答的問題:“他們的感情基礎很不好?”

    “那倒不是!”王興梁停止搖頭,直著脖子斷然否定:“其實,他們感情基礎還是不錯的,雖然開始戀愛時淑文對國勝不太滿意,嫌他學曆低,沒情趣,總之不會花花綠綠的那一套,呸!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也不怎麽拿得出手吧——還偏愛挑剔別人,馬不知臉長!”

    顯然,他十分看不上自己老友的太太——周淑文。

    “後來怎麽成的呢?”

    “錢姨喜歡國勝啊!這話說起來又長了,——據說呀,我也是聽國勝說,原來上學的時候,周淑文喜歡她的一個同學,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女孩兒嘛,就愛被這類壞小子迷住,可錢姨眼毒著呢,一眼看出那小子是個壞胚,準是耍淑文呢,就白天黑夜地盯著她,死活攔著不讓他們見麵,撐著淑文尋死覓活的鬧,鬧很了,往地上仍根繩子,狠著心說:‘你要是去找他,我就吊死在你麵前’,淑文沒轍了,——幸虧呀!很快就證明錢姨的英明,那個小子在對淑文甜言蜜語的同時,還搞大了別的女孩兒的肚子,學校把那個人開除了,想想多懸,這要是失了身——。”他的頭又劇烈地搖了起來,仿佛是他曾經走到了懸崖邊。

    “——後來呢?”見他半天不說話,郭小峰提醒道。

    “後來?”王胖子停止了搖頭,略微有些茫然,平淡的迴答:“噢——,還能怎樣,老實了唄,知道自己沒眼光,還不老實聽話?”

    說到這裏,他似乎又來了興致,如同講述傳奇似的地描述著:

    “其實周淑文一向都聽她媽的話,算得上孝順孩子,也就大張聲勢地鬧過這一迴。——後來錢姨管得緊,讓她好好工作,——她的學曆不硬,在大學裏混飯吃,還得繼續熬資格不是?——也就沒再談戀愛,沒有鬧出過不名譽的事兒,這是真的,國勝托人打聽過,雖然她們家隻有兩個女人,可門風正,絕對沒有什麽不三不四的男人上過門,禁得起打聽……。不過‘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不知不覺淑文就奔三十了,那時不比現在,女孩兒到這個年齡還不結婚就算超級大齡青年了。——她倒不急,錢姨慌了,你說有這樣的女兒倒不倒黴,多老了都得娘操心……。——後來人家就把國勝介紹給她了,她不太願意,可錢姨一眼看上了,覺著國勝忠厚可靠,說,找丈夫,那是一輩子的事,老實本分是第一,是個花花腸子能過長?學曆低點兒也是好事兒,能拿住老公,一輩子不受氣,別受她受過的罪——”

    “——她受過什麽罪?”郭小峰連忙地插嘴問。

    “具體我也不清楚,聽說她丈夫是文革前正而八經學新聞的大學生,沒嫌棄老家的老婆——或者沒敢嫌棄!那是什麽時代?——毛澤東時代!隻要女方一哭一鬧,你敢當陳世美?整死你,一輩子別想翻身!……所以老老實實給帶了出來,可聽說因為到底感覺有些拿不出手,開始很少讓她見人,他同事的老婆多少都有些學曆,也看不起她,你知道知識分子的脾氣,笑著看不起你!——人嘛,再差的人也都有自尊心,估計錢姨心裏也不好受。夫妻嘛,是兩個人的事兒,一個人再熱也熱和不起來,一向是客客氣氣沒什麽感情。——不過到後來一過日子,老先生今天下鄉,明天下放,——這才知道娶這樣‘三心’牌老婆的好處,可有什麽用呢?傷心也傷過了,到底有疙瘩呀……,人都是有自尊的,雖說錢姨沒什麽文化,可也要強,自己也努力識字,雖然學問不高,可到底不是文盲了,而且把女兒帶的很好,吃苦耐勞,而且,他爸爸死了有二十多年了,錢姨也沒再嫁,守得很硬氣,難得呀!”說到這兒,他又咂著嘴羨慕地搖起頭來。

    “然後呢?”有了經驗的郭小峰不等他的頭搖到高潮,緊著問起來。

    “後來——”他嘎然而止的頭似乎有點兒暈,楞了片刻才幹巴巴地接著說:“後來她就聽她媽的話,和國勝好了唄。”

    “可周淑文媽媽的眼光也遠大的有限,許國勝不是也是花花腸子嗎?而且,許國勝這頓最後晚餐上的一位座上賓是他眾所周知的情人。”郭小峰問。

    “話可不能這麽說,國勝可不是特別花的人。”

    王胖子立刻忠心地為朋友辯解起來。

    “人又不是泥胎,塑成什麽樣多少年後還是什麽樣,他們夫妻都是正當年卻常年兩地分居,大家都是人,你想想,時間長了,感情能不出軌嗎?國勝又能掙些錢,現在這時代,你要有幾個錢,還不到處是春光明媚、鶯聲燕語。”

    他的表情開始曖昧起來,他擠了擠眼睛,聲音也變得意味深長了:“再說,他們那時會什麽呀,結了婚就有了小孩,還和錢姨住在一起,有什麽勁兒?現在是什麽時代?——嗬!女孩子是什麽情話都會說,什麽花招都敢玩兒,可是真會生活!我告訴你——”

    “——他們感情破裂在什麽時候?” 郭小峰和藹地打斷他來了興致的敘述,自然地仿佛他們剛才談的是哪個餐館的飯菜好吃。

    但迴過神兒的王興梁的麵孔立刻正經起來了:“噢——,有六、七年了,原來她們想著男人心野野,倦了就迴來了,誰知時間越長,國勝越鐵了心要離婚,從他們的孩子一死,那就更無所顧及了。”

    “孩子一死?”終於談到了關鍵的地方,郭小峰連忙問:“他們的孩子是怎麽死的?”

    “說到這個事兒。”王興梁猛搖幾下頭,惡聲說道:“可以說就是被淑文害死的!”

    “真的?”

    “這也是聽國勝說的,那個孩子本來一直是由錢姨帶著的,”說到這兒,王興梁又一次忍不住表達了對周淑文的不屑和對錢姨的讚美:

    “說實話,能有這樣的娘真是前世修來的,沒有一件事不替她操心的。淑文從工作後就沒消停過,要進修,要評職稱,人又笨,工作把她折騰地就受不了,孩子一生下來就幾乎沒沾過手,全靠錢姨一個人帶,就為怕影響她工作。男男——就是孩子的名——不足月,從小身體就弱,好養歹養長到快四歲上了,一次錢姨出去,淑文帶他,中午沒做飯,孩子餓壞了,她就煮了幾個雞旦讓他吃,自己去睡覺了,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孩子活活被雞蛋黃噎死了,想到想不到?”

    郭小峰一直無意識在腿上敲擊的食指陡然停住了:“怎麽會這樣?” 他無法遏製吃驚的表情。

    “說的也是,”警察的震驚更鼓勵了王興梁搖頭歎息不止:“那麽小的孩子,哪有不看著吃完飯就自己去睡覺的?等國勝急匆匆從外趕迴來一看,錢姨哭斷了氣,她倒木著臉,沒什麽表情,國勝氣瘋了,當時就給她一記耳光,錢姨那麽護犢的人都沒敢攔,——畢竟理虧呀!——還是我們幾個朋友趕緊拉到一邊,可周淑文居然笑了笑,然後才哭,一滴滴掉淚,後來看她哭得確實傷心,我們才覺得可能不是她有意,再說——,畢竟是親媽不是?”

    “但你還是曾經懷疑她是有意?”郭小峰微微眯起了眼睛。

    “哎——,瞎想,覺著這事兒怪,這樣的娘——。”王興梁感歎地說不出話來,終於逮到機會,再次狂搖起頭來,這迴的意思分明是一言難盡。

    一時間房間裏沉默下來,除了王興梁狂搖的頭和郭小峰下意識顫動的食指。

    好久,郭小峰才打破沉默繼續問:“然後呢?”

    “然後就更看出來那女人不是東西,”王興梁以強烈的否定語氣說:“本來就憑這個事國勝就可以提出離婚,可他還是念及夫妻情分,沒做那麽絕,可你成想她怎麽著?”

    “怎麽著?”

    “他們的孩子死了,錢姨希望能再生一個,專門送淑文到國勝哪兒,這心思大家都可以理解。她聽話也去了,可聽國勝說,——開始她根本不讓他碰她,後來讓碰了吧,就偷偷吃避孕藥,你說,——要是有什麽想法為什麽不說出來,非得這麽搞小動作嗎?——國勝一下子反了胃,說,‘我是捏著鼻子給你個當夫人的機會,你倒拿搪,給臉不要臉,’真是煩她煩很了,因此鐵心要離婚。”

    說到這裏,王興梁悲歎地搖起頭來。“國勝這輩子就是沒遇上好女人,淑文看著是個大學老師,好象很體麵吧?誰知道是個這麽陰損脾氣,小戴呢?更是個陰險的家夥——。”

    話語終於又轉到了他最關心的地方了,他的臉又氣憤地扭曲了:

    “——我清楚地很,小戴那兒有國勝不少錢,她不承認我也知道,別聽她信誓旦旦的,你別信她,她是個謊話精,你一定要追出來,不少錢呐——。”他的眼圈似乎也紅了:“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呐——,國勝就是輕信女人,怎麽能把錢放她們哪兒呢?難道老朋友不更可靠?我不還錢那也是沒辦法不是?再說那也是我的錢不是?就說生意主要是靠你,可我也有本錢放進去兒不是?就多花了兩次錢就不信我了?我不就是忘告訴你了嗎?真寒我的心呐!——,不過我這人最好朋友,國勝怎麽對我,我都不計較,唉——,這迴你九泉之下知道了吧,還是朋友可靠……”

    他居然有些老淚縱橫了。

    “咳——”

    幾分鍾後,郭小峰提醒地咳嗽一聲。

    “啊——”王興梁愣怔地抬起有些淚眼婆娑的臉。

    “你幹嗎不給她打個電話呢?主動和她談談這件事。”

    “嘁——,”王興梁憤恨地迴答:“那個女人肯定不會承認!”

    “為什麽不試試呢?不過一個電話而已。”

    王興梁看著麵前這位警官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迷惑了:“你問她,不是還不認嗎?”

    “是的,我問她不認,但也許你卻能得到不同的對待。”

    “你的意思是——”王興梁更加迷惑了。

    郭小峰自己身體也向前傾了傾,然後壓低嗓門,小聲交代起來……

    王興梁將信將疑的臉上漸漸變成了既迷惑又期待的模樣。

    郭小峰拍拍他的肩膀,非常肯定地點點頭,然後,起身告辭了——。當他走到安靜漂亮的小區馬路上時,眉頭再次輕輕皺起來的,郭小峰重重唿出一口氣,腦海裏開始盤旋著那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他們的孩子被雞蛋噎死了?多麽奇特的事情,真相果真如此嗎?他陡然間又迴想起死者糊著紙巾的麵容,心裏一動,這也是有些離奇的死法……

    叮玲玲——,郭小峰從沉思中驚醒,打開手機:“喂——“

    “頭兒——”手機裏傳來小秦興奮的聲音:“你的猜測已經被證實了!現在看來,案子可能是個意外導致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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