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總編大人的雷厲風行,木蘭很是佩服,居然在得到消息的當天——也就是案發的第二天——就決定明天過去探訪,而當天沒有過去,那也不是偷懶歇著——是要做功課的!

    昨天坐在老板台後麵的梁總編眼珠轉了兩轉,然後帶著彌佗佛般的笑容衝規規矩矩站立著的木蘭吩咐道:“明天一早我們就過去,現在我準備些東西,你呢?迴家做功課,我想不用告訴你也知道怎麽做吧?”

    木蘭小雞叨米般地點著頭:“我會聯係有關的人,以便為深入采訪做準備。”

    “好!”總編大人既像發號施令的將軍,又如充滿激情的詩人那樣大手一揮:“從現在開始吧——!”

    有了昨晚的功課墊底,所以今天木蘭能熟門熟路地帶著自己的老板直抵目的地。

    “師大不止這一個家屬院吧?”梁總編邊走邊問,一隻手還拿了一個神秘的小包(木蘭一直在偷偷猜測著謎底):“我看樓都比較舊了,樹倒長的挺高。”

    “是,好幾處呢!”木蘭恭敬地迴答:“這是其中一個老家屬院,新家屬院蓋的是高層,不過綠化倒不太好,隻有些草坪而已。”

    “那沒辦法!新房嘛,自然是‘樹小、房新、畫不古’,哈哈哈!”

    聽著總編大人愉快地笑聲,木蘭又一次湧上一陣憂愁。

    昨晚迴家後,木蘭剛和老公談這件事,就發現他居然已經全知道了(而他們並沒和周淑文住在同一個家屬院,木蘭沒想到在暑假期間老師之間傳遞消息也這麽靈便,不知是拜電話所賜還是包括不辭勞苦的腿,也許兼而有之。)由此可推想同一家屬院的肯定更是了如指掌(因為當晚警車唿嘯而來,同院的人想不知道也不可能),現在自己這麽一去,又是記者身份,還這麽滿臉笑容……,合適嗎?

    一臉心事的木蘭偷眼望著一臉春光的總編大人,心裏掂綴著要不要提個不動聲色的醒兒,可惜還沒想出來,人就站在了目的地的防盜門前。

    木蘭探詢地看看身邊這個管自己飯碗的人,發現老板似乎還想對自己說些什麽,但僅僅張開了口就立刻閉住了,因為這時房間裏突然傳出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文文,我記得你說這月工資帶一學期的課時費是六千二百一十八,怎麽這裏麵隻有五千三百一十八?那九百呢?你用了?”

    迴答的聲音相當含混無力,但也能聽清楚:

    “沒有。”

    “那怎麽會少呢?是不是發錯了?”

    “沒有。”

    “那怎麽迴事?”詢問變成了指責和不滿:“你要用錢可以告訴媽,正當的花費,媽什麽時候管過你?說一聲不行嗎?”

    “我沒拿。”依然有氣無力,但增加了些不耐煩。

    “沒拿?錢不是一直在你屋放著嗎?”

    沉寂了一會兒,無力的聲音嘟囔說。

    “也許是國勝拿了!”

    對話中止了,一陣沉寂。

    木蘭惶惑地站在那裏,不知要不要聽下去,正迷瞪間感到有人拽自己的衣角,一扭頭,看到梁總編正衝自己打著一起下樓的手勢,趕緊躡手躡腳地隨著總編大人往樓下走。一連下了三層,梁總編才止住腳步。

    “唉!這防盜門也很不隔音嘛!”胖乎乎的梁總編擦把汗說。

    “是呀。”木蘭傻乎乎的附和。

    “幸虧先聽到她們說話。”總編大人一臉慶幸地說:“本來我打算在她家門口囑咐你幾句來著。”

    “是嗎,什麽事?”

    “就是——” 梁總編左右看看——兩邊是房門緊閉的兩戶——但他卻似乎遲疑起來,後來又露出一狠心“管它會怎麽著”的表情,壓低嗓門說道:“你的表情。”

    木蘭迷惑地看著總編大人,這正是自己要提醒對方的,怎麽反倒要對方提醒了?

    “你要歡快些。” 總編大人露出示範的微笑:“就這樣。”

    木蘭更加迷惑了。

    “你呀——,小林!” 總編大人跺了跺腳,顯然為下屬的遲鈍著急,隻好又急又快地小聲明確提示:“你怎麽跟什麽都知道似的?我們不是陌生人嗎?”

    “噢——”木蘭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可真蠢!

    看到下屬恍然的臉,梁總編這才恢複從容的模樣,做個再上樓的手勢。

    再次站到門前,房間裏沒有再傳出什麽聲響來,總編大人帶著欣喜地微笑按響了門鈴。

    裏麵的門打開了,從防盜門外層鏤空鐵門後露出一個老太太的臉,花白的頭發下麵是警覺地眼睛。

    “你們找誰?”

    “哎呀!是老嫂子吧——”梁總編以平日沒有的歡快和天真的聲音說,木蘭不由得扭頭多看了他幾眼:“你不認識我了,我和周哥是老同學呀,我姓梁,還記得嗎?”

    老太太疑惑地看著,然後梁總編立刻又說了幾句幾十年前和她丈夫的往事,這似乎一下子確證他的合法身份,防盜門打開了。

    從木蘭的眼光裏,房子是一個沒有遠見設計師的作品,看房間格局,你會把這個才蓋好十年左右的房子以為成二十年前的產物,廳不大,沒有窗戶卻環繞六個門,分別是大門、廚房、廁所、和三個臥室的門,彼此相挨很近。客廳很象一個儲藏室,僅大的家具就有兩個——曾經鮮豔現在灰仆仆的紅色舊沙發,上麵胡亂丟著繩頭、紙張、圍裙等雜物;斷了幾根篾條的竹椅,嶄新的圓桌,一組半新不舊的櫃子,靠牆而立的幾把折疊板凳,破醫院的牆上曾經愛刷的那種油綠色的冰箱,上麵堆放著不知是裝著什麽東西的新舊塑料袋,中間還擺放著一隻蒙塵的豔紅色花瓶,裏麵一束髒髒的塑料花,一眼就可以看出經過了長期艱苦生活的主人對保留一切可用可不用的物品有著偏執的愛。

    但暗淡房間裏的主人倒是極為鮮活,老太太身材較矮,作為老年人來看不算胖,隻是肚子稍大。衣著還算幹淨,是那種不會用化妝品和燙頭發來裝扮自己的老年人,因而看著不年輕,然而健康感撲麵而來,步伐有力穩定,目光有神,她散發出的強健生命力木蘭甚至覺得自己未必活得過她。她的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用發網罩著,一絲不亂,整潔頭發前麵的麵容雖然醜卻很有氣勢,絕對是個當家人的樣子。

    他們沒有停留的所謂的小客廳,而是請進了裏麵的看來整齊明亮些的一間落座了。

    “唉!老嫂子看來你身體不錯呀!前兒我們才老朋友聚會,哎呀——”剛剛坐下,梁總編就帶著一幅渾然不覺的興奮勁兒開口了:“老朋友一見麵,扯扯前塵今世,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起周老兄了,多好的人哪!那當年可是‘一支筆’呀——”說到這裏,梁總編又伸手從小包裏取出一個紀念冊(至此,木蘭心中的迷團才解開),打開到其中一頁:“看,周老兄當年多有風采!”

    一直矜持地聽著的老太太,看到遞過來的紀念冊,隻是淡淡看了一眼,微微點點頭:“是呀!”

    梁總編的笑臉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的話鋒卻突然轉移了:“一晃多少年了!人們都說一定要紀念紀念周老兄,我說,我覺得老嫂子更偉大!那這麽多年一人帶著孩子是容易的?獨立撐家,男人也比不了呀!我是一定要看看去。”

    聽到這裏,木蘭發現老太太在沙發上不自覺地扭動了一下。

    “我說的是不是,老嫂子?” 梁總編又恰倒好處地鼓勵一句。

    “是呀!”老太太眼睛放光地開口了:“寡婦帶孩兒當然不易,可不管怎麽說,再難我不能讓人說個‘不’字。”她聲調裏充滿了驕傲,並對裏屋大聲喊:“文文,你出來和梁伯伯說說話,別老看書,歇歇吧。”

    木蘭認為她其實是想展覽她一生的成就。

    “是的,媽。”另一個房間傳來順從的應答,隨之而出一個有氣無力,懶洋洋、無所謂的模樣的中年婦女。作為成就,木蘭感覺似乎有些不夠理想,但老太太卻顯然為之自豪。

    “這就是淑文吧,哎呀!時光飛逝呀,那時仲仁走時淑文還上高中吧。”

    “可不是,一晃就二十多年了。”這個感傷的話題被老太太說的很灑脫,聽得出這二十年她沒有什麽遺憾的,她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已是中年的女兒,仿佛她還是孩子。

    木蘭望著她身上白地紅花圓點的皺巴巴的綿綢睡衣裙,感覺在見生客時這穿戴似乎不太合適,她偷瞄一眼老太太,似乎她也有同感,因為老太太不宜察覺的皺皺眉。

    “淑文工作是什麽?很好吧!”梁總編用一臉無知的熱情問(木蘭更佩服了)。

    “大學的講師。”老太太得意地合不攏嘴,但並沒有忘記需要做的事——扭過頭用不容質疑地口吻命令女兒說:“文文,去穿上你的套裝,那套深灰的。”

    接著,她又用掩飾在抱怨下的自得衝梁總編說:“文文是個一心撲到工作上的孩子,生活上全要我操心,唉——,沒辦法。”

    “這樣好,這樣好!”梁總編一疊聲地讚歎。

    穿上套裝的周淑文看起來整潔多了,合身的剪裁掩飾了她有些發福的身材,卻依然掩飾不了她的有氣無力,或者說,似乎還更無力了。

    她一聲不響地坐到母親的旁邊,和她母親的生機勃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木蘭看著她們恍惚想起不知誰說過,“隻有老年人才真的熱愛生命”,從她們的表現來看,果然不假。

    梁總編對木蘭做了介紹:“忘了介紹了,這是我的手下,我說了老嫂子你的故事,她佩服地不得了,說現在這樣的人不多了,一定來采訪采訪為你寫個報道,我覺得也是,就帶來了。”

    “咳,也沒啥,也沒啥。”老太太嘴裏這麽說著,興致卻顯然更高了,她抿著嘴吩咐女兒:“對了,文文,去把空調打開,看把你梁伯伯熱的一頭汗。”

    木蘭感到,托福梁總編,他們已經升格到貴客的層次了。她下意識地扭頭去觀察正在關門開空調的周淑文,正好與扭過身的她四目相對,周淑文盯著她,眼睛裏突然閃過一絲懷疑地光芒,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木蘭慌張地扭迴頭迴避開這猛然探詢的目光,同時暗暗地想,這個女人——並不像她的外表那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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