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尹淺予坐在喜床上,兩手絞著喜帕,還沒有從顛了兩個多時辰的疲憊中緩過來。


    戌時末才開席,滄瀾王隻怕要喝到後半夜,喝得酩酊大醉才會迴來,不過古來成親便如斯,她不怨不艾,安安靜靜的等待新郎官洞房。


    嘎吱。


    一道開門聲響起,四周奴婢立即屈身行禮。


    陵尹淺予一怔,這麽早就迴來啦?


    “你們都退下。”


    漁陽懷治一聲令下,所有奴婢立刻退步向洞房外走去。


    容嬤嬤不敢有異動,隻傳音告訴陵尹淺予滄瀾王神色很好,不似有異常的狀況。


    聞言陵尹淺予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待門都關好,漁陽懷治瞥了眼屋頂之上,一道結界瞬間將整個洞房籠罩了起來。


    隔音結界!


    洞房外的容嬤嬤一驚,結界乃是渡劫境的氣息,可見並非出自滄瀾王之手,她不知道滄瀾王這是不想別人聽房,還是另有他意?


    屋內的陵尹淺予也感受到了渡劫境大能的氣息,心口立刻緊張了起來。


    漁陽懷治往廳中圓桌旁一坐,便不再言語。


    洞房內立刻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紅燭融融,將整個氛圍映照的曖昧無比,陵尹淺予卻揣著一口氣,忽上忽下,像隻兔子毫無章法地跳來跳去。


    漁陽懷治漸漸勾起了唇角,整個洞房內都能聽到了新娘子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亞於樂手敲大鼓。


    他長長唿出一口氣,就這點心理承受力,還想當探子?


    陵尹淺予心裏正七上八下,就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眼前人影一晃,一柄玉如意伸到了蓋頭下,唿的一下,就像蓋頭掀了起來。


    四目相觸,陵尹淺予的心跳得更加劇烈,臉頰也燙得厲害。


    漁陽懷治卻滿臉淡漠,眼睛裏也毫無波瀾,平心而論,這確實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膚如白玉,眉目如畫,紅唇微張,透出心底的不安。


    可惜,仇人之女,是無論如何無法相約白首的。


    觸碰到那古井無波的眼神,陵尹淺予的心猛地縮了一下,有些刺痛。


    “王爺……”


    她輕輕喚出聲。


    漁陽懷治嗯了一聲,迴身又坐到了圓桌邊,“新婚夜,你可有要說的?”


    陵尹淺予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也來到了圓桌旁。


    她挨著漁陽懷治坐了下去,“懷治哥哥,有些事我一定要提前告訴你。”


    漁陽懷治又嗯了一聲,目光還是波瀾不驚。


    陵尹淺予有一瞬間的心慌,她又深吸了一口氣,直視向眼前男子的雙眸。


    “懷治哥哥,我希望你能派幾名婢女給我,貼身女婢。”


    漁陽懷治雙眸微眯,他早就有此計劃,沒想到這個狐媚子竟自己提出來了。


    陵尹淺予接著道,“我父皇讓我嫁過來,是想讓我做他的眼睛和耳朵,但我不想做損害北域的事,所以以女婢將我看顧起來是最好的辦法。”


    漁陽懷治凝視著緊張不安的女子,心裏有些納罕,這許是那個年長婢女給她出的主意,不得不說,確實是一招好棋,既能博得他的信任,還降低了天帝對她的掌控。


    陵尹淺予見漁陽懷治遲遲不說話,心裏一急,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懷治哥哥,不管以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的,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有害北域之心,我隻想有個容身之地,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


    漁陽懷治垂下眼眸,又嗯了一聲,仍是不動如山。


    “還有,我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你也一定要相信我!”


    陵尹淺予雙眸微微濕潤,她是真的豁出去了,從見到眼前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她就心動了,隻是那個時候她還看不到脫離陵尹嘯行的希望,更不敢忤逆他,隻能乖乖的扮妖媚,成為一個提線木偶。


    可眼下不同了,她已經脫身了,雖然沒有完全脫離鉗製,但她有眼前這個男人,她相信路遙知馬力,若她付出真心,總有一天也會迴報以真心。


    她張了張嘴,卻又看了一眼外麵,渡劫境的隔音結界能防住絕大多數修士,卻防不住錦衣使者。懷治哥哥或許完全信任手下的侍衛,但她不能賭,她將要說的事情是驚世駭俗的,也是容嬤嬤千叮嚀萬囑咐不得泄露半個字的。


    “我的父皇……”


    她用了傳音。


    漁陽懷治立刻警覺起來。


    “並不是我真正的父皇,我真正的父皇陵尹嘯行早在繼位之前就已經魂消魄散了!”


    漁陽懷治雙眸一震,立刻明白了陵尹淺予話中的意思。


    “奪舍??”


    他也迴以傳音。


    陵尹淺予點了點頭,“我有一次練功,走火入魔,命魂飛了出去,不知怎的就到了天機閣,就好像被召喚過去的一樣,那裏有一個全身雪白的老者,就是帝師公孫現……”


    陵尹淺予緩緩講述著那一日的所聞所見,也是在那一日,她的命魂遭受了重創,他的“父皇”親手打傷了她,傷勢迄今都沒有痊愈。


    “他當時正給我的父皇療傷,說我父皇太心急了,不該那般早動手,皇子的身體還沒有破開禁製,操之過急隻會限製他今後的修為……”


    漁陽懷治立刻意識到,陵尹嘯行在渡劫五境已經停留許多年了,連當初屈居其下的九方王禹王雍都是七境大修士了,他仍在五境止步不前。


    隻是……陵尹淺予的話也未必就可信。


    “他們的話,我當時聽不懂,就往前靠了靠,哪知他們竟一起迴頭看向我,我父王不知為何勃然大怒,直接出手朝我拍了過來……”


    想起那日的情景,陵尹淺予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兩手死死抓住於漁陽懷治,眼眸中盡是驚恐……


    “他那日是存了取我性命的心思,幸好公孫先生出手救下了我……我一直停留在金丹境,無法結元嬰,嬤嬤說,應當就是那日命魂受重創的緣故……”


    兩行清淚滑落臉龐,她急忙抬手拭淚,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抓著漁陽懷治的手。


    她揚起臉頰,淚眼迷蒙的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好像要從那雙星目中看出些什麽,然而,星目深邃如夜空,任她如何凝視也看不出半點波動。


    “後來呢?”漁陽懷治不想她一直盯著自己看,頗不情願地開了口。


    “後來……他們將我的肉身搬去了天機閣,公孫先生親自將我的命魂送迴了體內,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我的父皇究竟是誰……”


    話至此,她重又看向漁陽懷治,眼中似有巨大的秘密正唿之欲出。


    “是誰?”漁陽懷治亦凝視著她。


    不得不說,這容顏,這眼睛,確實美得不可方物。


    “他是我的祖父,陵尹嚳!”


    “陵尹嚳?!”


    漁陽懷治簡直不可置信,冀州八子的老大,曾祖漁陽洵的結拜兄弟,竟是現在的陵尹嘯行?!


    “如何證明?”


    “他說,若非當年在十方紫陽烈焰陣受了重傷,也不會那麽著急讓陵尹嘯行繼位,更不會那般急切的奪了他的肉身,他還說,得趕緊錘煉新的肉身,這一次他要親自盯著,寧缺毋濫,就算斷子絕孫也要錘煉出能承受歲月侵襲的肉身!”


    陵尹淺予聲音顫抖,別人不知內情,她卻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這麽多年她已死了不知多少兄弟……


    漁陽懷治滿麵肅然,他想起風信子曾偶然探得的一則情報,陵尹天帝所有的子嗣,自出生之日起,便會被送入秘境錘煉體魄,大多數新生兒根本撐不過一刻鍾便會夭折,即使撐過了最初的考驗,也會倒在之後的無數磨礪中!


    陵尹淺予看著漁陽懷治深思的麵容,不自覺的又握住了他的手,“你一定想到了,萬中無一存活下來的絕世之軀,就是我的弟弟,陵尹子栩。這麽多年,外界很難看到他,既是秘境修煉的緣故,也是陵尹嚳有意為之,他不想在他奪舍之後露出馬腳,所以要盡可能的把我弟弟藏起來。”


    “所以我才要逃離,他連親兒子親孫子的命都可以舍棄,我一個孫女,他更不會放在眼裏。”


    陵尹淺予眼神戚戚,滿是哀傷,“懷治哥哥,我是處心積慮嫁到北域來的,隻有嫁給漁陽世族,他才會痛快地放我走,所以我不會損害北域的利益,我隻想有個容身之地……”


    也可以和心儀的人在一起……


    隻是這一句她沒有說出口。


    漁陽懷治抽出一手,將那雙因為緊張而沁出薄汗的玉手重又放迴陵尹淺予的膝上,慢悠悠道,“隻要把你的手放在該放的位置,北域就有你的一席之地,反之……我不會比陵尹嚳更仁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曳落長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知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知魚並收藏曳落長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