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麽。”慕念白摸摸自己的臉頰,見他手裏拿著個盒子,便問,“迴來拿東西?”


    景策將手往後縮了縮,心虛地點頭,“我們爺過兩日就要帶兵出征了,我迴來替他取個東西。”


    此事她近日也有所耳聞,前有先太子代先皇禦駕親征,現有楚王代皇上禦駕親征,晏家這“天子守國門”的作風被百姓們廣為流傳。


    隻不過她沒想到會這麽快,“他不成了親再走麽?”


    景策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之後方道:“不了,我們爺說,此番出征生死未卜,若能活著迴來,再與那人成親,若不能活著迴來,也不耽擱姑娘家。”


    她輕輕一笑,“楚王為元英縣主想得周到。”


    景策隻覺胸中憋悶得厲害,偏許多話又不能說,唯有一事是主子爺特意叮囑過,如今既然見到本尊,不妨也告知她一聲。


    “聽說慕姑娘的倉庫遭了火災,我們爺說,您若有需要,可到恆發錢莊去……”


    “不必了。”慕念白打斷他,臉上依舊帶著笑,“替我謝謝你們家主子,我祝他一戰凱旋。”


    祝他百年好合是不可能的,祝他打個勝仗倒還可行。


    真沒出息啊,她在心中咒罵自己,現成的分手費竟然就這麽放跑了。


    可若是接受了他的錢,是不是就兩不相欠了?


    “還請姑娘莫怪,我們爺有不得已的苦衷。”


    聽著景策的辯解,慕念白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我不怪他,畢竟從來都是他為我做得多,我為他做得少,我理解他有苦衷,可為何他連與我見一麵的勇氣都沒有?”


    這個問題不必問到主子爺跟前去,景策自己就知道答案,主子爺是怕見了麵克製不住。


    他替主子爺感到委屈,明明主子爺把什麽事都計劃好了,卻是有口難言。


    慕念白見他沒法迴答,不欲為難他,終是帶著得體的笑道了別。


    夜幕已至,街上行人比從前要少許多,她不緊不慢地走著,任匆匆行人從眼底掠過,視線裏的街燈也漸漸模糊起來。


    她想起自己最開始的那個胭脂小鋪,想起那時候接了海棠春化妝師傅的活計,又有青姝幫忙在重陽節做宣傳,也是這樣的夜,彼時她還暢想自己能在東城、西城、北城各開一家分店……


    如今一場大火,一切歸於虛無。


    連帶著她好不容易打開的心,也被人關上了。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假如那時候她沒想著去找一個靠山,大約也不會認識他,說不定這會兒她還在灑金街上開著胭脂鋪和屏墨鬥法。


    可惜生活沒有假如。


    她腦中走馬觀花地閃過這些年發生的事,不知不覺間,竟真的走到了海棠春樓下。


    這裏雖金光璀璨脂粉飄香,卻總給人一種美人遲暮時往自己臉上撲厚厚脂粉的感覺,再不複往日榮光了。


    守門的小廝還認得她,依著規矩喊了聲“慕老板”。


    慕念白隻覺這稱唿尤為刺耳,微微點頭後便問:“我想見見青姝娘子,不知她今夜可得空?”


    小廝遲疑了一瞬,方道:“慕老板稍候,小的這就遣人去問。”


    沒過一會兒,青姝的貼身丫鬟兮荷親自下來迎接,“我們娘子說,請慕姑娘樓上一敘。”


    上樓時,慕念白扶著欄杆,想起自己初次扮作陪酒的清倌,險些被腳下的裙子絆倒,不禁啞然一笑。


    青姝一如往常靚麗,隻是二人見了麵再不似往日那般親密。


    彼此客氣地問好落座,慕念白掃過房間裏過半的酒席,歉意道:“倒擾了你做生意。”


    “不妨事。”青姝緋唇輕啟,“今日怎麽想起到我這兒來坐坐?”


    此刻,慕念白有些後悔上來,她和青姝原本也算不上多深厚的交情,又因中間夾雜著一些人和事,讓這份本不深厚的情誼更淡了。


    敘舊便顯得有些尷尬和刻意。


    “恰巧走到這兒,鬼使神差便上來了。”她答。


    見桌上有酒,正適合她當下的心境,便又試圖緩和氣氛地道:“大約是被你這兒的酒給勾上來的。”


    青姝立即吩咐兮荷重新備上一壺,“慕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嚐嚐。”


    來都來了,慕念白自然沒有扭捏客氣的份,自斟了一杯,一口入喉,酒液在舌尖上散發出醇厚濃鬱的香氣,“好酒!”


    隻不過這酒似曾相識,又飲了幾杯,才猛然想起這是宮廷禦供的酒,從前她在棲遲喝過。


    這樣的酒是斷不會出現在海棠春,可它偏偏出現了。


    不僅出現了,這酒席的主人也絲毫不介意被人打斷,還十分配合的離去,她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怎麽迴事。


    朝青姝閨房裏頭一望,她識趣地道別:“時候不早了,我得先迴去,今日擾了青姝娘子的好事,還請娘子莫怪,這壺酒……”


    青姝立即會意道:“你我之間本不必如此見外,這酒能入得你的法眼,便是它的機緣,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客套話說完,慕念白提著酒壺毫不遲疑地離去。


    幸而最近亂人賊子都被抓住,她才可以肆無忌憚地一邊飲酒一邊走路。


    大約是喝了酒,心裏漸漸也不那麽難過了,她豪邁的想:不就是一間胭脂鋪嘛,大不了白手起家重新幹;不就是一個男人嘛,她一個人照樣能活得好。


    可是當她翻了好幾次,都翻不過迴家的牆頭時,她氣餒地將酒壺往旁邊一扔,靠著牆沿蹲下去便忍不住埋頭哭起來。


    他就那麽忙,忙到連見一麵的時間都沒有?


    還是說他壓根就沒想見她,生怕她鬧起來攪了他和元英縣主的好事?


    月桐說得沒錯,男人多是負心漢。


    大約也隻有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能借著酒勁發泄自己的情緒。


    但也僅僅隻是壓低了聲音嗚咽哭著,生怕發出聲響驚動家裏人。


    也隻有在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為他即將另娶他人而傷心。


    除了傷心,還有對他即將出征西北的擔憂。


    慕念白恨自己的無用,到這時候了竟然還會為他擔憂。


    不知哭了多久,等她漸漸平複些情緒,頭頂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我早說過,他護不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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