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白迴家沒敢讓父母親知道她受傷的事,月桐和晚芳各管著鋪子裏的差事,如今留在她跟前服侍的也就隻春華一個人。


    春華是個心細的姑娘,但還和從前一樣不大愛說話。


    她見姑娘早早迴來,便去打了熱水來洗漱。


    從前姑娘不喜人近身服侍,今日卻主動讓她幫忙脫衣,等脫下外衣,她才發現姑娘胳膊上的衣服洇著血跡。


    “我去叫醫官!”春華急切道。


    “不必叫醫官,我這兒有藥膏。”慕念白拉住她,從懷裏掏出金瘡藥和玉膚膏,又囑咐道,“別驚動我爹娘。”


    春華泫然欲泣,但姑娘是她和妹妹的救命恩人,姑娘的話她必須得聽,於是默默點頭,仔細服侍姑娘洗漱,輕扶她上床。


    轉頭兒又去點了個炭盆來。


    冬日天黑得早,此刻還不是睡覺的時候,慕念白坐在床頭,細想近日發生的事宜。


    今日遇刺,當時不覺得有多害怕,如今想來,大約是在這兒過得很幸福,也沒什麽遺憾。


    因為沒有遺憾,所以可以隨時接受命運的無常。


    倘若自己真的死了,也還是會感恩活著時候遇到的這些人。


    隻是可惜了那個暗衛……


    不知思緒飄了多遠,連她自己迴過神時也恍惚了一陣,但見春華仍像個雕塑立在跟前,欲言又止的模樣。


    慕念白知道這孩子是在擔心自己,便故意尋了個話題,“我聽張嬸說,你一日裏也說不上十句話?”


    春華抿嘴笑著,既不應和也不反駁。


    慕念白又道:“你妹妹秋實比你更不愛說話,不過我師父是個話癆,總能拉著她說上幾句,你在家裏也是一樣,總要多開口的,小小年紀別憋悶出毛病來了。”


    麵對小姐的殷切勸導,春華總算是開口道了個“好”。


    “你去吧,我看會兒書就睡。”


    春華點頭,替姑娘多點了兩根蠟燭,將炭盆的銅罩子罩好,方退出去。


    走到門口,忽又聽姑娘沒頭尾地來了句:“誒,晚上你若是聽到什麽動靜,別大驚小怪,也別聲張,隻管照舊睡你的覺。”


    她關上門,聽話的照做了。


    慕念白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麽,也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期待。


    太子那頭兒夙興夜寐,已經忙得數月不曾迴府,上迴小殿下能借著沈少卿大婚的由頭來看她,已實屬不易。


    她不該再要求更多,畢竟他也有自己的職責,不能太重兒女情長。


    但她又私心想著:萬一呢?


    冬夜靜得很,慕念白揀了幾本書,歪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接連翻了幾本,又頗覺索然無味。


    情情愛愛,書來寫去似乎也就那麽迴事,看了開頭,就能猜到結尾。


    實則世人對情愛的執念,書上隻寫明了萬分之一。


    剩餘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就隻等人自行體悟。


    眼下慕念白體悟到的,顯然是經曆事故後渴求的那份安慰。


    她等得迷迷糊糊,一會兒醒,一會兒睡,前世與現世的記憶糾纏在一起,叫她分不清真假。


    隱約間好似聽到了極遠處的打更聲。


    那聲音飄飄忽忽的,卻將她的三魂七魄都拉迴來,神誌也越發清醒——原來都三更天了。


    因為覺察到自己如今的小女孩兒一般的心緒,她“噗嗤”一聲笑,既覺得好玩,也覺得釋懷。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雙腳步翻牆落地的聲音,便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麽激動。


    等來人推開門,便看到他一臉錯愕。


    晏之初原本想來偷偷瞧她一眼,卻沒想到她亮著燈在等他。


    “你怎麽樣?”他三兩步上前,伸出手想抱她,卻又怕碰著傷口,便將兩隻手縮迴來。


    隻坐在床榻邊,仔仔細細的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的模樣刻進自己心裏。


    慕念白抬起自己受傷的手,撒嬌般的示弱:“不怎麽樣,可疼了。”


    其實也就是上藥和換包紮的時候會痛,大部分時候這隻手隻是使不上力,並沒有特別難忍的疼痛感。


    但見心上人在眼前,她也不自覺變得脆弱了許多。


    好似因為他的到來,那傷口又炸開,暈出血跡,彰顯她的不易。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晏之初輕輕把肩膀遞過去,讓她的頭能有個依靠處,“我早知購糧的事情危險重重,卻還把你推出去……”


    景策迴稟暗衛受了重傷性命垂危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可以跳得那樣快。


    後來聽說她被燕煦堯所救,晏之初愈發覺得自己有失擔當。


    此刻沒什麽言語能準確無誤地表達他心中那份愧疚。


    如果他能早些求得皇上的旨意,向全天下宣告她會是他的妻子,那麽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驚險了。


    即便是這肮髒陰謀的背後之人,也會因為忌憚她的身份,而不敢下手。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大意了,明明你都提醒我要多小心,我還大張旗鼓地去收購藥材,想多賺一筆,這才著了別人的道。”慕念白寬慰他。


    可這話不僅沒起到安慰作用,反讓晏小殿下更加慚愧。


    她拚了命的想掙錢,無非是擔憂未來,想以一己之力在京城站穩腳跟。


    而這背後更深一層的原因,便是他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覺得他是個可依賴之人。


    晏之初想著,等把兵部的事部署完,一定要盡快帶她進宮,讓皇上見見她。


    此番進城,為了不驚動太子,他特地等到夜深,跟景策換了衣裳,一人一馬下的西山。


    他不能待太久。


    猶豫再三,為了讓她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晏之初還是向她透露了朝廷的機密:“快要打仗了。”


    打仗的事市井上早就議論紛紛,但親耳聽到他說出來,慕念白還是覺得意外,“我們會贏嗎?”


    “會贏的,小小察合台,不是我們的對手。”他說得很篤定。


    胤月朝太平了這麽久,也需要一場戰爭,來警覺一下朝廷和百姓。


    太安逸的生活,容易讓人丟失脊梁。


    “照顧好自己。”他不得不走了,看見她眼裏的不舍,也隻能摸摸她的頭,歎息著說了句,“傻丫頭……”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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