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枂以前因為出門不打招唿這事,跟江琸鄭重地談過,她已經長大了,不會跟小時候似的鬧脾氣了。他說:「沒事,可能去散心了。」


    即使江枂這樣說,柴卉仍不放心,一是江枂交給她的任務她辦砸了,二是江琸還生著病,她很擔心,她提出再去找找,江枂由了她。


    花店還沒關門,江枂把傘放在牆角,坐在了櫃檯裏身。


    這是江琸的工作檯,她經常在這裏看書,他每次下樓都能聽到她翻書的聲音。她沒說過她最近看什麽書,但他可以根據她最近店內的歌來判斷。


    她還喜歡在窗邊的圓幾插花,他每次坐在那裏都能聞到區別於前幾天的花香。


    她也喜歡坐在樓梯上畫畫,他沒那個福氣看到她的畫,但知道她畫得好,書架上都是她的獎章,還有獎盃。


    剛迴來那段時間,有些厲害的學校給她發來offer,她都拒絕了。她把她的一身本事都塞進這一間小小的花店,卻從不說委屈。但江枂不能也這麽認為。


    他眼瞎,是個廢人,江琸不該把一生都浪費在他身上。


    門上的風鈴響起,柴卉迴來了。


    江枂沒聞到江琸,他知道,她沒找到她。他沒讓柴卉再說抱歉,說:「也不早了,你先迴去吧。」


    柴卉幾次張嘴,都沒發聲,最後點點頭:「我先把湯盛到保溫桶裏。」


    噔噔噔,她跑上樓。


    江枂拿出手機,摁了下機身的按鍵,手機自動播報:「現在是北京時間八點十分。」


    江琸已經跑出去兩個半小時了。


    他掖手機時沒掖好,它順著毛衣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這部按鍵手機他用了很多年,不怎麽結實了,聽這聲音就是又把電池摔掉了。


    他蹲下來,摸索地麵,摸半天隻摸到電池,機身怎麽都摸不到。他耳朵好用,但也沒到可以聽聲辨位的地步,手機一掉,他是個廢人這一點就又在他心裏加深了。


    他找不到手機,不找了,摸著櫃檯站起來,若無其事地給江琸收拾起工作檯。她平時把他照顧得很好,反倒是她自己,總是能湊活就湊活,這工作檯上小鏡子,小梳子,鑰匙扣,酒起子,亂七八糟,什麽都有。


    他收拾著,摸到一團絲質平滑的毛線,他沿著線摸到抽屜,摸著像圍巾。


    她又在給他織東西了,他身上這件毛衣就是剛入冬時她織給他的。她織了整整一個夏天,每一針都嚴格,每趟線都密匝。他教課的地方空調壞了,他卻一點都不冷。


    他坐下來,圍巾收進懷裏,它越柔軟,對比的他就越僵硬,他並不是若無其事這一點就越明顯。


    他就是個廢人,他連個手機都撿不起來,他出遠門要妹妹送,人多的地方要牽著妹妹的手,他大部分的生活都要儀仗著妹妹,他一直拖累她,是他把她困在這一間小小的花店……


    柴卉下樓時就看到不太對勁的江枂,她能感覺到他氣息不穩,但他平靜的樣子仿佛是在反駁她。


    牆上的掛表秒針在走,哢嗒聲尤其清晰。


    柴卉不能再留了,去拿了包,跟江枂說她要走了。


    江枂說,好。


    柴卉走向門口,半路停下,轉過身來,看著江枂:「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又同意跟我試試了,你明明不喜歡我。但我還是很開心。」說完,她再轉向門口,離開時把溫柔的聲音送進江枂的耳朵:「晚安,江枂哥。」


    江枂沒聽到,他在聽秒針轉動的聲音。


    江琸不打招唿地出去已經超過三個小時了,她答應他不會再這樣的。他把圍巾收好,兩步邁到樓梯口的牆角,拿上傘,往外走。


    剛到門口,風鈴又響了,門被打開,江琸的氣息和冷風一起灌進來。


    江琸喘著氣,聽著像跑迴來的,他正要罵她,她先開口:「哥對不起!我出去沒跟你說!還迴來這麽晚!」


    許久,江枂說:「早點睡。」


    江琸直到江枂上樓,身影不見,才很疲憊地靠在門上。


    她走得時候想著,就這樣消失吧,江枂要折她的肋骨,她就跑,再也不迴來,這樣她就能保護好它。但是不行,她不能不打招唿跑出去三個小時,那樣江枂會生氣的,她答應他不再這樣的。


    她緩了一會兒,給江枂煮了咖啡,然後熱了一杯牛奶。


    她把兩杯放在江枂門口的角幾上,靠近門縫:「哥,咖啡和牛奶我放門口了。」


    沒人應聲。


    江琸迴到房間,躺下來,身子像是燒著了似的。她好累,頭好痛。她剛才在廚房看到了柴卉煲的湯,很香,但她喝不下。


    柴卉很好,但她叫不出嫂子。


    門在這時候開了,她已經沒有力氣看看是誰。


    來人走到她的床前,花香味兒讓江琸覺得舒服。這是隻有江枂身上才有的味道。


    江枂在她額頭貼了一片退燒貼,坐到床頭,托起她的背,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餵她喝了一杯沖劑,然後解開了她領口的一顆扣子,讓她唿吸更順暢。


    江琸突然攥住他的手,臉貼著他的手背,不鬆開。江枂冰冰涼涼的手手背青筋凸起,輕剮著她的臉,好舒服。她還要往江枂懷裏蹭,要他把她整個抱在懷裏。


    江枂念她生著病,由了她。


    江琸借著自己神誌不清,得寸進尺,牽住江枂的手,十指緊扣,軟軟的聲音像一根狗尾巴草,試圖騷動他堅固的信念:「哥,你可以陪琸琸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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