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自認算朋友遍天下,行事瀟灑又無所顧忌,當真是活得肆意。


    可是早晨得知真相之後,他極想找人說說,卻發現根本無人可說,最後能來的也隻有這一處,能讓他放心傾訴的隻有這個認識了沒多久的姑娘。


    「查到一些線索,背後之人許是我的……二哥。」


    「二哥?」潘芸嚇了一跳,皺眉道:「親哥哥?」


    趙源搖頭,「庶出的哥哥,自小一起長大,對我極好。他體弱不能習武,喜歡讀書。」潘芸替趙源倒了一杯酒,卻是沒有說話。


    趙源喝幹烈酒,問道:「怎麽不相信?」


    「不。」潘芸搖頭,神色裏沒有半點意外,低聲說道:「我們農家有句老話,叫羊肉永遠貼不到狗身上。庶出就證明他和你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你又叫他哥,那就是他娘在你娘還活著的時候就進門了。兩個女人搶一個男人,孩子們自然免不了要搶爹的關注啊,就是同胞兄弟還有吵架的時候呢,一個庶出哥哥會對嫡出弟弟如何掏心掏肺的好?簡直不能想像。」


    趙源端了酒杯,愣愣看著潘芸,半晌沒有說話。


    有時候就是這般,旁觀者清,永遠要比當事人看得更明白。


    小時候父親帶著他和大哥習武,他不是沒看見過二哥羨慕的神色,那時候還為二哥可惜。


    同是鎮國公府的公子,宮裏赴宴永遠是他和大哥跟隨爹爹,沒有二哥的份;同樣是爹爹的兒子,大哥繼承了兵權,他肆意自在的活了二十年,而二哥日夜苦讀,卻還要被爹爹罵一句讀書讀傻了。


    若是他,怕是也要生出不平之心,更何況先前繼母毒害爹爹,又暗害大哥的醜事暴露,她隻說心有不甘,他卻一直沒有仔細想想到底是什麽不甘。


    如今想來,這份不甘就是為了兒子。因為她已經扶正,做了鎮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就是先前因為婚事被毀的不甘也該被撫平,唯一剩下的就是兒子被兩個元配之子壓了一頭,鎮國公府也要落在大哥手裏,所以才下了毒手,以至於被發現就痛快赴死。


    難道身為兒子,二哥就真的一點都沒發現母親在籌謀,想為他奪得鎮國公府嗎?那麽聰明的二哥,讀書幾乎過目不忘,是京都聞名的才子,居然沒有看出母親故意把他這個弟弟捧殺養廢,也一點都沒察覺昏迷的大哥是被母親下了毒?


    若是他沒有從懸崖下生還,大哥也「病死」,如今二哥就繼承鎮國公的爵位了。


    「你怎麽了?是我話說得太重了嗎?」


    潘芸見趙源石雕一樣不動,很是擔心,正要轉圜兩句的時候,趙源卻是猛然提起酒壇子狠狠灌了下去,末了重重喘氣,沉聲道:「不,你沒說錯,是我一葉障目了。」


    「哎呀,都有這樣的時候,畢竟誰也不是長了兩顆腦袋,是不是?」潘芸笑著給他夾菜,「吃塊魚,想明白就好解決,但得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忙。」


    「好。」趙源棄了酒壇子,就著酸甜的澆汁魚吃了兩碗米飯,然後又陪平安和潘海玩了一會兒才告辭。


    潘芸免不得惦記,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整個鋪子都為了中秋禮盒忙成了一團,就連黃阿婆和老黃也跑來幫忙,鋪子越發熱鬧了。


    夜深人靜之時,京都皇宮的勤政殿裏,皇帝和太子迎來一位特殊的訪客。


    趙源一身黑色披風罩身,在夜色裏彷佛複仇的幽靈。


    進了大殿,他直接跪下來磕頭請罪,「草民深夜請見,擾了皇上及太子殿下歇息,草民有罪。」


    「起來吧。」


    皇帝信任老鎮國公,一直榮寵有加,趙源兄弟三個自小同皇子們一起玩耍,先前鎮國公府的變故,皇帝和太子更是都出手相助過,所以皇帝看待趙源就像看待自家晚輩一般,說話也比較隨和。


    太子同趙源的大哥趙恆是莫逆之交,也是笑道:「父皇同本宮都好奇,你到底又有什麽事尋來?你也別客套了,快給我們解惑吧。」


    趙源這才起身,眼見殿裏沒有旁人,就是暗處有侍衛也定然是皇帝父子信賴的,於是他低聲道:「上次繼母惹出的麻煩還沒結束,甚至還要牽出一樁動搖國本的陰謀。」


    「什麽?到底出了什麽事?」


    皇帝同太子都是驚訝,比方才多了三分警醒。


    趙源又道:「前些時日草民在外遊逛,想尋個營生,突然接到一封書信,說草民年少時的通房丫鬟為草民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已經五歲有餘。丫鬟生病將死,盼草民接迴孩子,而草民趕到的時候丫鬟已經死了,草民無奈,隻能將孩子接迴京。


    「草民私以為這事蹊蹺,畢竟當年丫鬟消失得很突然,於是草民把孩子暫時寄放在一戶人家,帶人調查,沒想到孩子突然出事,原來有毒藥潛伏在孩子身體裏半年,受驚嚇毒發,若是沒有解藥,半個月必定會死掉,無法可解。隨後草民接到了飛箭傳書,要草民設法殺掉平西大將軍劉通,才可以得到解藥。」


    皇帝聽到這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惱道:「好大的狗膽,居然敢謀害大將軍!」


    趙源低頭沒有應聲。


    太子也是臉色不好,他是先皇後所生,劉通是他的親舅舅,可以說劉通手裏的兵權是他登位的保障之一,若是劉通死了,劉家子侄都是不成器的,兵權無人為繼,隻能旁落,而無論落到誰手裏,都等於斷了他的一條臂膀。


    「父皇,還是聽趙源再說幾句,這事不會如此簡單。」


    皇帝這會兒也壓了火氣,問道:「你打算如何行事?」


    「草民雖然自幼不成器,但忠於大夏,忠於皇上和太子,這樣簡單的道理草民還知道,怎麽會為了孩子的性命就試圖殺掉一國大將軍,動搖國本?所以草民加緊調查,今日勉強查出一些頭緒。」趙源深吸一口氣,彷佛極不願意提起,神色很不好,低聲道:「這半年出現在那個通房丫鬟和孩子周圍的人,有一個是草民二哥奶兄弟的表弟。


    「草民懷疑給孩子下毒的人是……草民的二哥,但他為何給孩子下毒,逼迫我殺掉大將軍到底有何目的,草民怎麽也想不明白。按理說他體弱不能習武,一直閉門讀書。先前繼母作怪,差點害了大哥和草民,他為此自責得差點吐血身亡……」


    皇帝同太子對視一眼,心裏都覺得老鎮國公這個三子自幼紈褲,被繼母養廢了,雖然曆經一場爭鬥,但依舊有些天真傻氣。


    這世上怎麽可能有無欲無求之人,隻不過是利益還沒大到讓他們鋌而走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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