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開她的手,宗端背著窗台的燭光,臉上一片暗色:「我要迴家。一直跟著你,隻會草草死在這個吃人的朝堂裏。」


    政潮滔滔,他沒有沈辜自保的能力,也沒有李持慎至高的權力。


    他十幾年生進死出的如何不易,即便沈辜在戰場上數次救過他的命。


    ......但如果答應她,和她上輩子潦草完結的一生有何區別。


    宗端神思不屬,他心底又非常明白。


    讓多疑謹慎的沈辜說出「永遠」一詞,多麽艱難。


    或許這樣的說話有些不妥。


    應該是極其不妥。


    宗端收迴看地麵的眼神,出神而心碎地想道:「至少不是單相思。」


    他掉過頭去:「沈辜,我不像你兩輩子都是個孤兒,不知情為何物。我還有很多掛念放不下。」


    這話說的。


    沈辜笑了笑:「我放得下,我就是這麽個天煞孤星的命。」


    所有人到她身邊後,總是待不長久。


    聽到她輕笑時發出的細小氣流聲,和著門外的寒風唿嘯。


    宗端的身子僵住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瀋撫安的兩輩子,他都在參與。


    她的第一世,無論是兒時乞討、少時苦練,還是去北疆馳騁殺敵,到最後被至親至信之人親手殺死。


    統統是他給的結局。


    那場生死,是他親手賦予的。


    「對......不起,我失言了。」


    宗端艱澀道,他蜷起手指,如同收縮著他恐懼愧疚的內心。


    「奉和縣其他的兵,你最多幾天能給我訓成了人樣?」


    沈辜沒接,話鋒一轉,還是把話題拉迴了浮沉萬端的陰謀詭計中。


    宗端嘆氣,平靜道:「十五天後吧。」


    「來不及了。」


    沈辜的目光穿過他高大的身子,一直飄蕩盪地看向空闊遼遠的天際。


    雪下個沒完。


    關南的雪比京城的雪更細,像花瓣,細密溫柔,把人包裹到不透氣不罷休。


    「那就再幫將軍最後一次吧,」沈辜嗬笑,口中的白霧模糊了宗端的背影。


    在繚繞的白霧裏,他的身影似乎也隨著顫動。


    沈辜說話,哈出更多的白霧:「最多再過四天,我把人抓了,就讓你離開。」


    宗端確實跟著她太久了。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從戰場到官場。


    宗端身邊也是空無一人。


    耽誤他迴家了,太對不住。


    「宗端,你說你迴家後,還會記得我嗎?」


    宗端靜默了會兒,「不太想記得。」


    可是哪能,他隻會至死方休地想她。


    「哦,」沈辜毫不意外,很輕鬆地說道:「我倒是會一輩子記得你的。」


    「不管是看見血會暈倒的宗端,還是趴在我背上說將軍別管他了的宗端,或者是剛剛那個生我氣的宗端。」


    「宗端,我這個人沒多少在意的。除了最恨的李持慎,剩下獨一個是你。」


    她陷入迴憶裏,感懷地笑道;「上輩子,好像就是五年前的事情,現在想,好遠吶。」


    宗端聽見背後傳出類似孩童對新生事物的懵懂問聲,他不願再聽。


    「別說了!」他低吼一聲,聲線微抖:「沈辜,你別用那套對他們的樣子對我。」


    「你現在對李持慎恨得那麽堅定,我問你,你真恨他嗎?」


    宗端轉身。


    沈辜發現他淚流滿麵——不知何時。


    她怔了下,「你來勸我慈悲?」


    「不......」他哪有資格,宗端的眼神裏又帶著溫和的悲傷。


    這時他年齒起到了作用。


    在十八歲的沈辜麵前,他每一條眼角細紋都敘說著讓人無措的沉痛。


    「可是你都不愛李持慎,又從何恨他?」


    他流著淚,輕聲說。


    沈辜皺眉:「他殺了我,殺了我們三千多個袍澤弟兄。」


    「殺人者必被人殺,」宗端走了出去,「你們這些紙片人,愛恨都是單一說說的,永遠不講道理,動不動就是殺殺殺。


    可憐。」


    「那麽,你是在質疑我的話?」沈辜追了上去,扯住他的小臂,逼視他道。


    「是,」他緩緩低眉,「我不信你認為我是李持慎外的獨一個,因為你根本也不在乎李持慎。」


    沈辜驚詫地鬆開了他的手臂。


    宗端清楚,他沒說錯,


    她沈辜從來都是這樣。


    做多□□——以無情心。


    也不管她抽身時落在他人的似笑非笑,會引起他人多麽堂皇驚恐的猜疑。


    她單對自己這樣特殊,還是對旁人也是如此?


    就算之後驗證了她對眾人都這般。


    卻在下迴,她冷著臉走過來時,還要為她不動聲色地對自己的一眨眼而心慌許久。


    「沈辜,你打仗時反覆說要知己知彼,可一下戰場,你就不會用了。」


    他突然生出的愛憐,迫使其伸手撫上沈辜的鬢髮。


    她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觸碰。


    修長有力的手便停在了紛飛的雪花中。


    沈辜抿唇:「我還以為你要傷我。」


    宗端苦笑:「用這個破理由騙我,你也真是的。」


    「——你怕是戰死都不信我能傷到你。」


    北疆一戰,她不便是仗著無人能傷她,才肆無忌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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