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沒表露出什麽遺憾,似乎苦讀數年換來放逐北疆的結果也恰巧合意 。


    可沈辜還記得劉玄淮少年時說的豪言壯誌:下侍百姓,上忠天子。


    如今的天下倒是需要他這樣想做好官的讀書人,好官常有, 在李持慎手下尚且活著的十不足九。


    沈辜淡淡地收迴目光,她隨意地看著手下人和百姓們合作收拾戰場:闃兵的屍體被扔到城外和山上,庚兵的屍體被整理著遺容好好地擺放在一旁, 氣力小的搬不動屍體的則自覺去熄滅火焰, 撲掉灰塵, 打掃街道,扶起桌椅。


    珦城正被它的子民們慢慢地擦拭著傷痕 。


    沈辜看了會兒,忽然說:「你迴京後,假若不奉行他們的規矩,最後也逃不掉個死。」


    權利之爭,作為權利追逐的犧牲品 ,最怕的還是當權者不讓你一人死,掌權者興之所至,生怕陰曹地府冤魂稀缺,把你的親朋好友一幹有聯繫無關係的人都禍及了,搞個萬古同悲的「殺雞儆猴」戲碼。


    「我賤命一條......」


    「嘖,怎麽又來了。」沈辜厭煩,轉臉便用力踹了劉玄淮一腳,他被踹得往前個大趔趄,好容易穩住身形,迴首剛張嘴還沒來得及講話,又被她從屁股上再次狠狠撈了一腳。


    好罷,他是結結實實趴地上了。


    紅氅將軍好不威風地走到文弱使臣的肩旁,施施然蹲下,伸出劍指端起他的臉,平和地說:「別成天說自己命賤。不把自己的命當一迴事的人,往往不把他人性命看作一迴事。這樣的人,還敢妄談為生民立命的大話?」


    劉玄淮脫口而出:「撫安難道不是這樣的人?」


    「我哪樣?」沈辜眯縫著鳳眼,左眼下的兩粒小痣浮動了下,好似閃著血光。


    其實話剛說出來,劉玄淮就露出後悔的表情,他咬唇,動嘴無聲,在悔意中又看清了撫安那兩顆小痣閃著血光的真相——原來是兩滴血珠沾上她的臉,正好幹涸在左眼下,如同將黑痣染紅。


    黑的染不成紅的,說出的話就是收不迴的水。


    沈辜目光如炬,她施力掐住劉玄淮的下巴,「我怎麽樣?」


    她要他說。


    他隻好眼睛一閉,橫心道:「不把人命當一迴事的人,你是這種人,你殺人的時候被人殺的時候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難道不是這種人嗎?」


    「......你這樣看我,別人大概也是這樣看的......或許我是,」沈辜鬆了力道,「如果能把事情做好,我可以是。」


    餘光捕捉到劉玄淮蒼白的臉接著蒙上陰霾,顯然,這位才子尚有良心,還能發覺他的話不合時宜到能傷害人的地步了。


    他之後便浮現出更巨大的傷心,不知由此想到什麽,眼神灰暗悲哀,身體無力地癱在地上。


    可這又和沈辜有什麽關係。


    她站起來,居高臨下望著死了般的劉玄淮,盯了一會兒,抬起鞋尖搔了搔他的腰間:「我讀過你寫的一篇文章,文名早已忘卻,可我對其中的幾句話印象很深:『......一狂生出鄉,見巨樹倒於暴風中,鄉肆諸人站定,論長唿短絮絮不已。生大笑眾生言語輕薄,樹既倒,劈柴燒火雕刻做梁也罷,觀之傾倒而無作為,豈不可惜耶?樹若有靈,必恩謝將其砍斷者。』」


    「《樹用論 》,我十七歲那年作的。」


    劉玄淮埋著頭,悶聲補充。


    沈辜:「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令尊將你養成高樹般的人物,你的暴風將至未至,而已自行傾道,豈不可惜?你到底是人不是樹,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做什麽會得到自己的感謝,你不懂嗎?還是你在害怕做?」


    地上人兩肩顫了顫,他抬起頭,仰望著她苦笑:「撫安,你無愧是遲先生最喜愛的學生,這些道理講起來,都比旁人講得入情。」


    她兩世的日子算起來,如今都是不惑之年啦。


    世事怎麽樣,她這雙拙眼能看幾分清明便是幾分。


    沈辜重新蹲下,扣著劉玄淮的後腦,道:「玄淮兄,你以為我在開解你,其實我不過在說給自己聽。人這張嘴,上嘴唇碰下嘴唇,舌頭動出可能是禍也能是福。是禍兮福之所倚 ,還是福兮禍之所伏,全看聽的人覺得。我方才這番話,亦有我的私心在,你是得交束脩才能全聽完的。」


    「束脩......這麽說,你要做我的老師了,」劉玄淮撐起來坐,因她的調弄終感到有些輕鬆地,他甚至帶著感激的笑道:「你我曾是同學,撫安不必擔心,我自不會覺得方才的話是禍端而疏遠你。你不需要套我的話,也不要來懈怠我的心防,我從始至終,便未防過你。」


    沈辜眼中暗光微閃,劉玄淮的話她不能不信,他入仕不久,和她這個官場老手來比,她這位才情頗高的同學幾乎是名稚童。


    胸膛裏的心思不用張嘴就全顯在眼裏,她剛才說的那麽一大串話在遲恕庸這樣心灰意懶的忠臣身上或許還能起些真正的作用,而用在劉玄淮身上真是殺雞用牛刀了。


    她心道,劉玄淮若在京中的龍潭虎穴裏,對旁人也如對自己這般毫無戒備,怕是不過兩日,就要被人扒皮拆骨、喝血吃髓了。


    還是得多護著點,把這種心高正氣的人用好了,可能會成為日後掰倒李持慎的一把利器。


    沈辜唇畔浮現出一抹虛笑,抱臂蹲在劉玄淮麵前,說道:「玄淮兄真是我摯友親朋,如此,我便直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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