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女人似乎能看見碎花小鱷,一直擋著她,不讓她出去。


    碎花小鱷發瘋了,猛地朝前一推,她感覺對方被她推了個趔趄,接著她跌跌撞撞地衝到樓門口,一步就跨了出去……


    外麵有昏暗的月光。


    她迴頭看,樓門黑洞洞的,不見那個女人追出來。


    她快步朝校門方向走去,走出十幾步又停下來,想了想,轉身朝學校西南角的涼亭方向走去,走出十幾步再次停下來,四下看看,最後走向了學校東北角,那是她扔棒球棒的地方。


    今夜,她第一次和那個暗處的女人發生了身體接觸,她覺得,這個人不像是鬼,她的身體那麽真實。而且,她似乎是個不怎麽強壯的女人,剛才,碎花小鱷差點兒就把她推倒在地。


    可是,如果她是人,怎麽可能做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


    碎花小鱷一步三迴頭,終於來到了學校東北角的鐵柵欄前。


    這裏沒有豁口。


    鐵柵欄大約兩米高,上麵全是紮槍,中間沒有踩踏處,很難攀上去。碎花小鱷踩在下麵的水泥基座上,抓住最上麵的橫欄,引體向上,再把右腳伸上去,試圖別在兩個紮槍之間……


    她的胳膊開始哆嗦,身體開始下滑。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有兩隻手托住了她的左腳,用力朝上推舉。


    她顧不上朝下看了,吃力地爬到了鐵柵欄的頂部,這才低頭去看是誰幫助了她。當她看清下麵那張臉的時候,尖叫一聲,一頭從鐵柵欄上摔了下去。


    下麵站著的,正是出現在照相機裏的那個女人!就是她,剛才在樓道裏擋著碎花小鱷!就是她,一直在暗處替換著碎花小鱷原有的生活!


    碎花小鱷的腦袋被摔得“嗡”一聲,她頑強地從荒草中爬起來,隔著鐵柵欄盯住了這個女人。


    對方竟然哭了,她在暗淡的夜色中淚水漣漣地嘀咕著:“看把這孩子嚇成什麽樣了,真可憐……”


    碎花小鱷一步步後退,終於撒腿狂奔。


    她一邊跑一邊想象著,那個女人從鐵柵欄中間擠了出來,她的身體變形了,就像一尊泥塑變成了一團泥巴,出來之後,她晃了晃身體,又恢複了人的樣子,然後快步追上來……


    碎花小鱷迴頭看去,那個女人並沒有追上來,她在鐵柵欄裏朝碎花小鱷張望著,離得遠了,她的臉黑乎乎的,看不清表情。


    碎花小鱷繞著鐵柵欄,來到了學校大門外,看到一輛紅色出租車停在樹下,那個194把腦袋探出車窗,朝她望過來。


    這時已經快11點了。


    除了這輛車,碎花小鱷不可能再找到其他交通工具了。她快步跑到車前,拉開後門就坐了進去。


    194似乎在忍著笑,迴頭說:“撞見鬼了?”


    碎花小鱷沒理他,隻是說:“開車。”她的聲音抖抖的。


    194發動著車,依然忍著笑,又說:“這次去哪兒?”


    碎花小鱷想說“八寶旅館”,又咽了迴去。如果她說出來,這個司機又會以為她去賣。


    她從後窗朝外看了看,說:“進城就行了。”


    車開動了。


    194說:“還是八寶旅館吧?”


    碎花小鱷一下很惱火,她說:“我就是去八寶旅館,有問題嗎?”


    194笑了:“沒問題啊。”


    上了公路之後,他從反光鏡裏看了看碎花小鱷,說:“八寶旅館的條件不怎麽好,黑天鵝賓館多棒啊,衛生,而且安全,沒人查房。”


    碎花小鱷幹脆不搭腔。


    他繼續說:“冒昧問一句,你什麽價啊?”


    碎花小鱷還是不搭腔。


    他的膽子更大了:“做生意嘛,難道還挑對象?”


    碎花小鱷突然說:“一輛兩輪轎車。”


    他愣了愣:“兩輪轎車?有嗎?”


    碎花小鱷又不搭腔了。


    他的情緒快速低落,嘟囔了一句:“唉,看來有錢人真多啊!”


    就這樣,碎花小鱷一路忍受著這個司機的騷擾,終於來到了八寶旅館門口。


    她付了車錢,立即下去了。194在車窗裏說:“如果有哪個女生想免費蹭車,介紹給我啊。”


    碎花小鱷走進了旅館旁邊的一家雜貨店,假裝買了一袋qq糖,朝外看,那輛紅色出租車已經開走了,這才走出來,把手機關了機,然後順著街道朝前走去。


    今晚,她不想住進八寶旅館,有三個原因:一、上次她住在八寶旅館,從門縫兒看到了一雙男人的腳,至今不知道那是什麽人。二、上次她離開弗林學校就住在八寶旅館,飯飯和季之末都知道。她擔心有些人會通過她們找到自己。三、她對載她來的這個出租車司機不信任。他為什麽總是神出鬼沒?她懷疑,他表麵上是個好色的司機,那隻是一種偽裝,其實他是那個恐怖女人的幫手,他會把自己的行蹤告訴那個女人。碎花小鱷甚至懷疑,說不定他就是那個女人。


    街道上空空蕩蕩,路燈青白。人行道上有兩隻髒兮兮的小狗,見了碎花小鱷,有點兒害怕地朝前跑。它們的個頭差不多,但明顯不是同一個品種。跑著跑著,其中一隻停下來迴頭看她,另一隻也停下來迴頭看她,接著,一隻跑了,另一隻也跑了。它們不可能是被同一戶人家遺棄的,應該是某一天在流浪中遇見的,於是結了伴。看著它們在黑夜中緊緊追隨的樣子,碎花小鱷很想哭。


    它們可憐,但終究有個伴兒,碎花小鱷呢,連個伴兒都沒有。


    她終於看到了一個招牌,上麵寫著:海天旅館。


    進了門之後,裏麵的燈一點兒都不亮。碎花小鱷看到了一個很小的窗口,裏麵坐著一個中年婦女。碎花小鱷打量著對方,感覺很眼熟——下巴尖尖的,像把刀子……


    她忽然想起來,她就是八寶旅館的老板娘!


    她轉過身,快步走出旅館看了看——招牌上明明寫著“海天旅館”啊。


    她再次走進去,來到小窗前。那個老板娘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碎花小鱷說:“你不是八寶旅館的嗎?”


    老板娘說:“我把那個旅館轉讓了。住嗎?”


    太晚了,如果她離開這裏,還得滿城找旅館,一個女孩子很不安全。於是她說:“住。”


    接著,她遞上身份證,登了記,交了錢。這次,老板娘同樣沒有收碎花小鱷的押金。她給了碎花小鱷一個鑰匙牌:“109”。


    上次就是109!


    碎花小鱷沒有接:“能換個房間嗎?”


    老板娘沉穩地說:“就剩這一間了。”


    碎花小鱷想了想,接過鑰匙牌就走開了。


    真奇怪,她好像永遠甩不掉這個數字了。


    進了109房間,裏麵跟八寶旅館幾乎一模一樣,充斥著一股黴味。沒窗戶。


    碎花小鱷洗漱完畢,上了床,她摸著電燈開關,猶豫起來。她不知道該開著燈還是該關上燈。她記得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晚上害怕的時候開著燈,說明你是感性的,你怕鬼;如果你晚上害怕的時候關著燈,說明你是理性的,你怕的是壞人。碎花小鱷真的不確定暗處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最後,她還是把燈關上了。


    她沒有脫衣服,在黑暗中躺在了床上。


    明天怎麽辦?


    去找漢哥?


    對。


    她馬上做了決定,明天把這些怪事統統告訴漢哥。她失去了生活中的父親,又失去了電腦裏的父親,她跟母親幾乎不來往,現在隻剩下漢哥了。


    想著想著,她又想到了八寶旅館門縫下的那雙腳,今夜會不會再出現呢?


    她忍不住朝房門看去,房間裏沒窗戶,關了燈就跟地獄一樣黑,什麽都看不見。


    她清楚地記著,那是一雙藍白色運動鞋,係著紅鞋帶,鞋子很長,顯然是男人的。咦,怎麽越想越覺得那雙運動鞋有點兒眼熟呢?她好像見過有人穿它!這個記憶太重要了,她的思路立刻死死拽住了它!那雙運動鞋的顏色有點兒特殊,想起了誰穿過它,差不多就知道那天夜裏是誰躲在八寶旅館109房間門外了。


    漢哥?


    他沒有這種鞋。


    給她送火柴的那個男生?不是,她都忘了當時他穿什麽衣服了,更想不起他穿什麽鞋了。


    難道是……父親?


    想到這兒,碎花小鱷打了個冷戰。不是,爸爸從來不穿那麽花哨的鞋子。


    她努力捕捉大腦裏殘存的一點兒印象……


    首先她確定,她記憶中見過的那雙鞋,應該是不動的。它的下麵好像是粗糙的水泥地,上麵有燈光照下來……那是什麽地方呢?忘了忘了忘了。它的四周是什麽呢?太模糊了,她怎麽都想不起來。好像有金屬的東西,很硬的,那是什麽?鋼筋?不是不是不是,應該是鐵門!碎花小鱷感覺自己快要想起來了,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繼續!跟那雙鞋搭配的,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有點兒古怪……碎花小鱷緊緊閉著眼睛,使勁兒想,那是什麽?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突然,她一下在黑暗中坐了起來——那雙鞋的上麵,是一副白手套!


    弗林學校的保安!


    沒錯兒,她見過其中一個保安穿這種運動鞋,係著紅鞋帶!


    他怎麽找到了八寶旅館109房間?


    碎花小鱷感覺事情越來越深邃了!


    什麽聲音?


    碎花小鱷的耳朵一下豎起來。


    是的,海天旅館一片死寂,任何一點兒聲音都會傳到她敏感的耳朵裏——好像一顆扣子刮在了門板上。


    碎花小鱷的頭皮都炸了,上次她聽到的也是這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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