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小鱷:“季之末為什麽在涼亭裏嚇唬我?”


    飯飯:“她沒想嚇唬你,她經常一個人去涼亭裏坐坐,她那性格,你懂的。那天晚上,正巧碰見你從學校外迴來。其實她也不確定那個人是你,她迴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第二天她對我說,她好像在涼亭那兒看到你了。我跟她說,要是碎花小鱷問起你,你別承認,嚇嚇她,省得她總一個人往外跑。”


    碎花小鱷:“那個池塘是怎麽迴事兒?”


    飯飯:“那裏確實沒有池塘。你之所以看到了,可能是前一天夜裏下雨留下的積水。不過,我表姐講的那件事是真的,我從來沒對季之末說過,不然她肯定不敢去了。”


    碎花小鱷猶豫起來。


    她在這家旅館的109裏,忽然開始想念學校的那個109了。


    飯飯說:“你現在在哪兒?我和季之末去接你。”


    碎花小鱷說:“我在八寶旅館。不用你們接,我打個車迴去。”


    飯飯說:“好的,我們去校門口等你。”


    碎花小鱷說:“我還是從那個豁口鑽進去吧。我警告你們,以後不許嚇唬我玩了,我跟你們的關係沒那麽近!不然,你們會後悔的!”


    飯飯說:“好了好了知道啦,小心眼兒!”


    碎花小鱷“啪”地掛了電話。


    她背起背包,來到門口,正要開門,又把手縮迴來。她輕輕趴下來,從門縫兒朝外看,隻看到了對麵的門縫兒,不見那雙鞋,這才站起身,打開門走出去。


    她沒有驚動旅館老板娘,直接出去了。


    這個地方不是城中心,街上車不多。等了一會兒,一輛紅色出租車開過來,在夜色中,它的紅有點兒像凝固了的血。


    碎花小鱷攔住它,坐了上去。她還是坐在了後座上。


    看了看司機的背影,三十多歲,很瘦。碎花小鱷感覺他的體態很眼熟,忽然想起他就是拉自己進城買mp3的那個194!他迴過頭來笑了笑,問:“去那個夜校?”


    碎花小鱷說:“是。”


    她在心裏又嘀咕開了——就算乘州再小,怎麽也有幾百輛出租車吧,為什麽她總遇到這個司機呢?


    車開動了。


    碎花小鱷說:“問你個事兒行嗎?”


    194表情不太正經地說:“問吧,我隻迴答你不知道的。”


    碎花小鱷沒弄懂他什麽意思,接著說:“那天我下車的時候,你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司機皺了皺眉:“哪句話?”


    碎花小鱷說:“涼亭。”


    司機笑了:“我拉過你們學校的學生,很多都是從那個豁口溜出來的,我聽他們說過。”


    碎花小鱷鬆了口氣。


    生活就像一塊橡皮泥,你把它捏成美好的形態,它就朝你微笑;你把它捏成恐怖的形態,它就朝你齜牙。


    可是,她的心裏依然殘留著一些疙瘩,依然覺得哪裏還有問題,並沒有得到實際解決。她靠在了座位上,慢慢地想。


    飯飯沒問題,她在水中沒倒影,那是夢。


    季之末呢?她為什麽總去那個涼亭?


    碎花小鱷一直覺得這個女孩有點兒怪異,有點兒陰森,跟她一個寢室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不過,碎花小鱷剛入校,不可能換寢室,接下來,她還要跟這個女孩睡鄰鋪,她必須壓製內心的反感和排斥。想想她人性化的一些細節吧,比如她有點兒小氣,每次刷牙隻用一點點牙膏;比如她跟家裏人通電話的時候,口氣總是那麽冷硬,一看就是從小嬌生慣養;比如她喜歡大眼睛的男生……


    出了城之後,碎花小鱷的注意力從季之末轉移到了這個司機身上。


    前麵沒有一輛車,出租車卻不加速,一直慢吞吞地朝前開,那不是正常的慢。碎花小鱷有了一種猜測,司機好像正在做著某種決定,他很猶豫。碎花小鱷還感覺到,他的決定並不光明,透著一股罪惡之氣。


    她後悔上車前沒有把車號發給飯飯。上次她給她發過,鬼知道她是不是給刪了。


    碎花小鱷掏出電話,直接打給了飯飯:“你們現在就出來吧,到公路上等我。”


    她沒有說“飯飯”,因為一聽那就是女孩的名字。而且,她用了“你們”一詞,你們可以是兩個人,也可以是一百個人。


    飯飯說:“我們離開寢室了,去了涼亭那兒,那個豁口被堵上了,我們又來了校門口。你到哪兒了?”


    真是奇怪了,晚上碎花小鱷出來的時候那個豁口還在,這麽短的時間就被堵上了。從今天起,再出來可不容易了。


    碎花小鱷說:“快了,我坐的是一輛紅色出租車,一會兒見。”


    在碎花小鱷打完電話之後,出租車更慢了,好像在停車場尋找車位的那種速度。


    碎花小鱷從反光鏡裏盯著194,194盯著正前方,並不和碎花小鱷對視。


    碎花小鱷盡量友好地說:“您能開快點嗎?我幾個男同學在等我。”


    194說:“兩個女同學。”


    碎花小鱷心頭一冷:“你說什麽?”


    194從反光鏡裏看了看她,笑了:“我猜的。”


    碎花小鱷本來坐在194的背後,現在,她移到了最右側。這樣,她可以看到194的半張臉,半個表情。如果他要侵害她,必須停下車來,隻要他無故停車,她打開車門就跑,至少兩個人之間隔著一輛車。


    194見她換了位置,扭過頭來看了看她,說:“你別怕,我從來不占便宜。”


    碎花小鱷沒明白他想說什麽。


    194又說:“不管我想要什麽,肯定按行情付錢。”


    碎花小鱷一下懂了:一個女生,總是夜裏朝城裏跑,而且剛才他親眼看見她從旅館裏走出來,返迴學校……他以為她賣。


    碎花小鱷說:“師傅,你別想歪了,那個旅館是我家開的。我懂你的意思,我迴去看看同學裏有沒有做那個的,您給我留個電話,如果有,我可以給你們牽線。”


    194稍微想了想,然後說:“好!”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碎花小鱷:“謝謝你啊,小妹妹。我喜歡身體小的,嘿嘿。”


    碎花小鱷看了看那張印刷粗劣的黑白名片,在心裏罵道:“雞的身體小,你自己去買一隻吧。”


    兩個人經過這番對話之後,194終於心無旁騖了,一踩油門,出租車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很快,出租車就開到了弗林學校門口,果然,飯飯和季之末在那裏等著。


    碎花小鱷交了車錢,下了車,飯飯衝過來就抱住了她,好像分開了三個月似的。


    194在車裏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飯飯和季之末,這才掉頭離開。


    三個人走進校門,沒見到保安。飯飯說:“我保證今後不再嚇你了,那麽小的膽兒!你也別嚇我們了,不要動不動就退學,我們多擔心哪!”


    碎花小鱷沒說話。


    她看了看季之末,季之末避開了她的眼睛。


    路上不見其他學生,那些樹一動不動,好像都在盯著迴歸的碎花小鱷。


    三個女生剛剛走進寢室,燈突然滅了,好像就等著她們進門一樣。


    又是熄燈時間。


    碎花小鱷打開手機,借著屏幕光,從背包裏掏出洗漱用具,然後走出了寢室。飯飯說:“怕不?我陪你?”


    碎花小鱷說:“笑話。”


    碎花小鱷摸黑來到洗漱間,慢慢地刷牙。今夜太黑了,她都看不見窗戶在哪兒。


    她感覺,依然有個黑暗的東西在黑暗中硌著她黑暗的心。


    那到底是什麽?


    她越是捕捉不到它,越是感到不踏實。


    洗漱完畢,她慢慢走迴了寢室。


    那個藏在暗處的女人不存在?她開始不相信這個答案了。


    飯飯躺到床上就睡著,季之末的夢話還沒有開始。


    碎花小鱷在床上輕輕躺下來。


    她一點兒都不困,她從頭開始迴想。


    看起來很像病號服的校服……


    古怪的製度,今年大一不允許隨意外出,明年大二不允許隨意外出,後年大三不允許隨意外出……


    永遠無聲無息的209寢室……


    樓房外牆上那些筆體相同的姓名……


    涼亭下出現了又消失了的水……


    那瓶冰鎮的可樂……


    那根嶄新的棒球棒……


    碎花小鱷忽然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硌著她了——可樂,還是那瓶可樂!


    按照飯飯的說法,那瓶可樂是季之末給她買的,可是,她問過小賣店的老板,老板說,前一天他們店裏的可口可樂就賣光了!


    飯飯在撒謊!


    難道所有的陰謀都來自兩個室友?


    直覺告訴碎花小鱷,不是,就算她們真的在撒謊,那也是出於好心,不想讓碎花小鱷退學,於是才把那些怪事都攬到了自己頭上。不過,她們並不了解細節……


    想到這裏,碎花小鱷馬上又否定了對方的動機——無親無故,哪來的好心!她們之所以希望她迴來,那是因為她們更害怕!碎花小鱷一離開,寢室裏就剩下她們兩個人了,如果真存在不幹淨的東西,很可能會纏上她們。最初,怪事畢竟都是碎花小鱷撞上的,她才是目標,隻要她迴來,另外兩個人就安全了……


    先不管兩個室友是什麽目的,有一點是肯定的——藏在暗處的那個人依然存在!


    碎花小鱷猛地抬頭朝窗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她卻感覺那個中年女人正在窗外站著,臉貼著玻璃,靜靜地看著她。碎花小鱷看不到對方,對方卻能看到她。


    碎花小鱷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也許是由於飯飯做的一切,也許是由於八寶旅館那雙男人的腳,也許是因為旅館老板娘沒有要押金……不管怎麽說,總之她又迴來了。


    也許,這個學校真的是走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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