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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莫石能感覺到杜娜在特意“避嫌”。


    而與此相反的是,那些仆人們早已捕捉到了這層微妙的關係,因此不時起哄。莫石沒有阻止。


    從某種方麵來說,盡管莫石是這裏所有人的主人,但他卻也是一個透明人。


    莫石很難融入這些仆役的圈子之中,他們來自北方,原本就互相認識。更何況莫石不善社交。他也不懂得怎樣當一個“主人”,他不清楚其他赫雅爾如何對待自己的仆人。他見過狄諾和謝卡與他們的仆人相處,但他完全沒有將之作為某種知識記憶下來——


    然後,也確實出現了一些問題。


    這群仆人曾經伺候過大赫雅爾,因此不免將莫石與他們之前的主人進行比較。


    在他們眼裏,莫石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赫雅爾。他瘦弱蒼白,常年縮在外袍之中,也幾乎沒有大赫雅爾的威嚴。他說話時聲音總是很輕,而且幾乎沒有用過命令式語氣。很快,那些對中央並不了解的北方仆從就開始胡亂猜測,認為他是私生子,所以毫無派頭(這倒也沒有錯)。


    而那些生來就是家仆的人,腦海中有這樣一個概念:若是主人沒有派頭,他們也會丟麵子;一個嚴酷苛刻的主人都比懦弱唯諾的主人要好。


    因此他們盡管不說,心裏多少對於莫石抱著懷疑和輕視的態度。


    甚至於他們曾經對長尾說過:“您說您沒有爵位,但先生您看上去比我們的那位主人還要更有赫雅爾風度呐。”


    杜娜把這些跡象告訴了莫石。


    莫石當然很吃驚,因為他壓根沒有留意過這些。


    他甚至覺得這樣也沒什麽所謂,反正他與那些北方人之間隻是雇傭關係。雇傭關係中當然留有雙方對彼此評價的權利。


    但莫石好歹察覺杜娜的表情很是糟糕,顯然在她眼裏這是很不妥當的情形(他常常需要依靠他人的反應來作為標尺,以學習怎樣成為一個“正常人”),於是他吞下漫不經心的迴複,轉而向杜娜保證,他會處理好的。


    第二天行旅到中午,天上下起雨時,他掀開簾幕對馬夫說:“我昨晚上做了好夢,今天精神不錯,讓我來為你們遮雨吧。”


    馬夫愣了一會兒,發出那種聽到荒唐事兒時的幹笑聲。


    但隨即他就呆住了。


    因為的確,連一根雨絲都不再落下。


    不是說天空不再下雨,而是雨水無法滴落在他濕漉漉的帽子和外衣上,也無法砸到馬匹、馬車和腳下的土地。那些雨水順著一層不存在的屋頂彎曲並滑落,就像有一個透明但有形的蛋殼包裹住了他們。


    所有人都四處張望著確認眼下他們不是在夢中。


    馬匹吃驚地嘶鳴幾聲,腳步亂了幾拍節奏。


    “這樣說可能有些失禮——”莫石笑著,表現得十分輕鬆自在,“這是連聖祭司都會出言讚美的法術,而國王宮廷的占星師中也隻有我一個人做得到。”


    從那以後,莫石的形象從不敬職的大領主,轉變成為在神聖教士和邪惡巫師之間搖擺的某種狀態,邁入了神權領域。少許幾次他還發現,有仆人在祈禱時居然對著他所在的方向劃動空輪。


    但無論如何,他成為了受仆人敬重的主人。


    此後他們的旅途沒有出現太大波折,順利到達了緋足家族盤踞的岐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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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足,早期是一個種族的名稱,後來逐漸變成一支少數民族的稱唿,演變到現在則成為金獅家族麾下的緋足家族之名。


    這是很典型的民族融合。並且是一種相對平等的融合。緋足保持了相當的實體權力和話語權,並且長期與王室聯姻——


    南地的居民大多擁有金色的頭發與淺色瞳色,以及線條更加圓潤的寬大雙耳。這顯然是曾經的“緋足族”的種族特征。而王室成員也幾乎都擁有淺色發膚。


    當然,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大多數人都對莫石的“身份”表示懷疑,畢竟他聲稱自己是出身南地的大祭司的族親,可他卻有一頭舉國罕見的黑發以及幾乎漆黑的眼睛顏色。不過,上層赫雅爾因為婚姻而產生的血統流動也不足為奇。


    莫石到岐流城中心的城堡處,將國王的信件交給守門人。


    他知道自己在這兒不會受到什麽歡迎。不過他手上還有大祭司聖·徒安給他的寫的親筆信。如果在岐流城遭遇刁難,他也可以到南地的參玳家去稍作休整。


    好在緋足公爵還是招待了他,至少將他視作一個無足輕重的客人。並且也在三天後(極其傲慢地)為他騰出了一點兒會麵時間。


    現任的緋足公爵去年才剛滿二十五歲,沒有分化,幾乎是個徹頭徹尾的孩子,連絨毛都還未全部退去。因此實際把控家族事務的人是前任公爵的胞弟,也即是緋足伯爵。


    那位伯爵大人的臉上帶有一種較真鑽營的勁頭,相比之下,年輕的公爵則看起來一副聽天由命的溫和樣貌。


    “我聽說過你,莫石……莫石·夜曜先生。”緋足伯爵低頭看看信件,又挑起眉看看他,“國王陛下將金鬃的土地歸給了你,還讓你直接成為了伯爵。”


    “我不過借了協助陛下登上王座的光,並仰賴他的信任和仁慈。”莫石足夠圓滑地說,當然也帶著一絲有意彰顯的炫耀。


    伯爵不帶掩飾地用好奇的眼光將他上下冷冷打量幾次。


    “陛下在信中說,你是來這裏考察河流?”他問道。


    “我的確希望深入了解此地的河流情況。但準確來說,我真正想要考察的是‘農業’。”莫石說,“我聽說緋足的土地豐饒無比,有著發達的農耕技術。”


    這當然是吹捧,並且也如莫石所願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伯爵話語間的敵意少了一些,但仍然警惕。


    “你想在自己的土地上種植,還是說,你是在為國王的領地著想?”


    莫石搖搖頭。他緩緩說道:“實際上,我希望的是能幫到公爵殿下——或者說,您土地上的人民。我認為他們或許可以擁有更多可供種植的土地,並生產出更加繁盛的作物。”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呢?”伯爵試探著問。他顯然並不理解莫石的意思。


    “我需要整治河道。”


    伯爵不耐煩起來。他幹笑了一聲:“整治河道!難道你指的是穆特河嗎?”


    穆特河是貫穿整個至北之國的大河,她綿延數千公裏,從東南側離岸而奔湧入海。在上遊時她姿態謙卑,到中遊時已成為寬廣大河,中央王城占據著她的中段;到等到她進入緋足的領地,她已經肆意舒展軀體成為龐然大物。


    每年春季和夏季,她的泛濫引發大規模災難。


    在少數的兇年,她甚至直接吞下村落和城池。


    如果莫石能夠馴服這條河,即意味著大片的河畔肥沃土地得以被用於種植,雪行者也無需再為她的波瀾而生死難測。並且——如果莫石治理好這條河流,他所能得到的文明推進指數或許會令他有更多的選擇,比如,突破“天罰”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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