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一日。


    中國偏遠山區的小鎮上。


    那是一個夜晚,夜空中時不時有閃電劃過,雷聲震耳欲聾,甚至壓過了嘩啦啦的雨聲。


    黑暗、暴雨、雷電包裹著鎮上的唯一一家公立醫院。


    這家公立醫院是鎮上最好的醫院,可是和大城市相比的話,它不但小,醫療條件也極其簡陋,就在這樣的醫院裏麵,也依然有一間獨立病房。


    病房裏的病床上隻躺著一位憐妹,憐妹的身體有些浮腫,長發卻油膩膩的,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收拾過自己了。


    病房昏暗的燈光照在憐妹的臉上,蠟黃的臉上變得有些蒼白。


    這個時候,病房的門打開了,進來一個下半身濕透的男人,男人的手裏還有一把比他下身還要濕的雨傘。


    “耀哥,外麵雨很大嗎?”憐妹躺在病床上,很關心進門的這個男人,每個老婆都會關心自己的老公的,所以這個耀哥便是這位憐妹的老公。


    耀哥把雨傘放在門邊,才癟癟嘴迴答:“你看我現在這個狼狽樣,就知道這場雨有多大了,如果後半夜發生洪水,我覺得也不是很稀奇。”


    耀哥走到憐妹的床邊,找了根板凳坐下,撫摸著憐妹那憔悴的臉頰,關切地問憐妹:“憐妹,你今天感覺怎麽樣了?”


    憐妹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大肚子,露出了微笑:“他今天踢了我好幾次,可能想出來了吧。”


    耀哥也笑了,他高興地說:“是嗎?我聽聽他可以嗎?”


    “那是你的孩子,你當然可以聽聽了。”憐妹點點頭。


    耀哥興奮地將頭枕在憐妹的肚子上,臉上一直掛著幸福的笑意。


    “怎麽樣?聽到他在講話了嗎?”憐妹也很幸福,她知道自己和耀哥都期待著這個小天使的降臨。


    耀哥將手指放在唇邊,示意著憐妹不要說話,他要仔細地聽孩子的聲音。


    憐妹立馬閉了嘴,讓耀哥和自己的孩子能夠獨處一會兒。


    “哎喲!”耀哥突然就離開了憐妹的肚子。


    “怎麽了?”憐妹不知道耀哥為什麽會突然有這樣的反應。


    耀哥一邊摸著自己的臉,一邊笑著迴答:“他剛剛踢了我。”


    憐妹哈哈大笑起來:“他肯定知道你是個壞蛋。”


    耀哥也跟著笑了起來,一時間,病房外雖然狂風暴雨,病房裏麵卻一片祥和。


    笑聲過後,憐妹便問了耀哥:“話說,孩子都要出生了,耀哥你到底想好了沒有。”


    耀哥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早就想好了,我給咱們兒子取了一個最好的名字……”


    “等等……”憐妹突然打斷了耀哥的話。


    “怎麽了?”耀哥不明白憐妹為什麽會突然打斷自己。


    “你說咱們的兒子?”憐妹反問耀哥。


    “是啊,咱們的兒子啊。”耀哥並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麽問題。


    憐妹有些生氣:“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不要問醫生是男是女,不管是男是女,咱們都會平等對待的。”


    耀哥這才想起了他們之間還有這個約定,他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有些慚愧地說:“我這不是著急嘛,我覺得提前知道是男是女,咱們也好提前準備一些。”


    “放屁!你就是想兒子而已。”憐妹才不相信耀哥的這一套說辭,她是最了解自己老公的,她清楚耀哥說的那一句是真話,那一句是假話,當耀哥摸著自己後腦勺的時候,耀哥說的話就肯定真不了。


    “哎呀!憐妹,我真的是這樣想的。”耀哥雖然被拆穿了,可是他還是堅持著自己的說法。


    憐妹也不想過多地追究這事情,於是她又嚴肅地換了一個話題:“多少錢?”


    “什麽多少錢?”耀哥還沒有跟上憐妹的節奏。


    “我問你給了醫生多少錢?”


    “開玩笑,我耀哥是什麽人?我可是鎮上最大的企業家,有多少人是我帶出這山溝裏的,他們感謝我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收我的錢呢?”耀哥抬頭挺胸,十分驕傲。


    “少來這套,多少錢?”憐妹知道耀哥隻是在吹牛,所以她才不關心耀哥解釋啥,她隻想知道重點。


    耀哥一下子就慫了,低著頭,小聲地對憐妹說:“一百塊。”


    “多少錢?大聲一點!”


    “一百塊!”耀哥提高了音量。


    “你……”憐妹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耀哥一看憐妹生氣了,趕緊撫摸著憐妹的胸口,賠笑著說:“別生氣,別生氣,一百塊我還能再掙的,我現在生意可好了,很快我便能掙好幾百塊錢了。”


    要知道在八十年代的時候,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個月都才幾十塊錢,一百塊可不是個小數目了,所以憐妹才會如此生氣的。


    “真的,我現在的生意已經上路了。”耀哥一直希望憐妹能夠相信自己,雖然耀哥前麵的路子一直走得不太平坦,但是耀哥覺得往後自己肯定能夠變好的。


    “真的嗎?就你幫別人招工,也能賺到大錢?”憐妹不懂生意,她隻知道耀哥之前做招工的生意,把鎮上的生力軍都帶出大山,讓他們去深圳那邊打工,當時大家都覺得耀哥是個騙子,沒有人願意走出大山。


    “真的,我之前最早帶的那一批出山的人,他們在深圳打工賺到錢了,他們中有人迴來報平安,告訴其他人,一個月在那邊至少能賺兩百,許多人都相信了,現在他們都搶著讓我安排他們去深圳,所以我這一陣才忙到沒有時間來照顧你。”耀哥的眼神很真誠,這一次不像是在說假話。


    憐妹相信了耀哥,她知道耀哥什麽時候會說真話,耀哥現在就在說真話。


    憐妹聽到耀哥說以後能賺大錢,她當然很高興,她開心地拍著手說:“如果你真的賺到大錢了,我一定要給咱們的孩子買好多好多的東西,絕對不讓咱們的兒子吃一點點的苦。”


    耀哥撫摸著憐妹的頭發,深情款款地對憐妹說:“我不但要讓咱們的兒子過上最好的生活,我也會讓你一輩子都幸福的,就像我結婚時候對你說的那樣,後半輩子,我會做牛做馬讓你活得像一個公主。”


    憐妹很滿足,很幸福,無論將來怎麽樣,將來的事情誰又能完美地預料呢?至少憐妹在這一刻,聽完耀哥的誓言,她是滿足的,她是幸福的。


    可是,難以預料的事情很快就來了,憐妹突然表情變得扭曲起來,她捂住肚子,嘴裏發出疼痛地嗚嗚聲。


    “怎麽了?”看到憐妹突然變成這樣,耀哥馬上就著急起來。


    “好…好像要生了!”憐妹從疼痛中擠出這一句話。


    聽完這句話,耀哥更加著急了,他衝到病房門口,衝著門外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醫生和護士很快便來了,並把憐妹送進了產房,坐起了手術。


    耀哥坐在產房外,焦急地等待著,他一輩子都沒有現在這麽緊張,他一輩子也沒有現在對上帝這樣虔誠,他在產房外一直祈禱上帝能保佑產房裏麵母子平安。


    沒過多久,產房的門打開了,耀哥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然而產房裏卻隻出來了一個護士,而護士手裏沒有自己的兒子,隻有一堆文件夾著一支筆。


    耀哥看著護士的表情有些緊張,嘴唇微微欲動,似乎有話想說,又說不出口。


    耀哥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連忙問護士:“裏麵發生什麽事情了?”


    在耀哥的追問下,護士才鼓起勇氣說:“你的夫人大出血了,我們正在努力止血,可是胎兒現在也在往外竄的最後階段,如果我們強行止血的話,孩子可能就會胎死腹中,而且夫人這次傷害極大,以後都會無法生育的,如果我們放棄止血拉出孩子的話,夫人的命就保不住了,所以大小隻能保住一個,我們需要先生你的決定。”


    雖然醫院外到處都是雷電霹靂,可是耀哥覺得霹靂們都似乎穿過醫院的防護劈到了他的身上,耀哥隻感覺精神有些恍惚。


    耀哥突然跪了下來,懇求著護士:“我求求你們,救救我夫人和孩子吧!我真的不想失去他們!”


    “我們已經盡力了,小鎮的醫療條件有限,能救夫人的醫生也隻有縣上,可是外麵下著暴雨,醫生很難及時趕到,我希望先生快點做決定,不然兩個人都難以保住。”護士催促著耀哥。


    耀哥咬咬牙,他知道如果憐妹知道現在的處境的話,憐妹會做怎樣的決定,於是耀哥也做了同樣的決定:“保小!”


    憐妹死了,孩子生了下來。


    耀哥抱著沉睡中的孩子,天真無邪的樣子十分可愛。


    而耀哥旁邊的醫生對耀哥說:“真是抱歉啊,沒能保住你家夫人,不過孩子還算健康,雖然一生下來沒有哭,而是在笑,可是我檢查了一下,沒有半點問題。”


    耀哥根本不迴答醫生,他隻是看著自己的孩子,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對了,孩子叫什麽名字呢?我得先給他登記一下。”


    耀哥有些哽咽,他憂傷地迴答:“孩子的姓是我的,他的名字是她媽媽的姓,我本來希望這孩子的名字能紀念我和憐妹的愛情,如今……真成了紀念了。”


    醫生迴想了一下耀哥和憐妹的名字,才說:“封耀和淩憐,這麽說來你們的兒子就叫封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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