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瀾從地上坐起來的時候,胸前的吊墜又亮了起來。


    這次他確信,趴在窗外的不是什麽衣服,而是貨真價實的鬼怪了。


    那張長得跟東方笑一樣的猙獰的臉擠在玻璃上,不停地向他的方向用力,好像馬上就能把玻璃擠破,飛進來的樣子。


    紀瀾沒有麵對過這樣的情形,隻能看著那張臉束手無策。


    他不是方士,不懂什麽除魔之類的方法,所以對上這種兇惡的怪物,他能做的大概也隻有逃跑了。


    東方笑的那副長相實在不適合這種樣子,紀瀾覺得這樣一張臉,不管怎樣,似乎還是笑起來好看些。


    窗外的天空越來越昏暗,那是一種明亮的黑色,色彩分明,雖然整個蓋在空中,卻完全同地麵的一切隔離起來一般,顯得分外駭人。


    紀瀾又看了看左右,也並沒有發現可以用來做武器的東西。於是,他泄了氣,徑自看著窗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正在他焦急之際,那怪物突然一個用力,穿過了玻璃,張起了血盆大口,對著他唿嘯而來。紀瀾無處可躲,隻得用手臂擋了臉,滿腦子的聽天由命。


    那胸前的吊墜本是他跟東方笑的一種契約,當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契約之物就會發出信號,讓東方笑能及時趕到,救他於生死之間。


    而此時這東西的主人正癱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識。


    紀瀾心裏一萬個後悔,早知道自己就該早早地努力學習一番,現在也不至於考上這種鬼學校,落得這般下場,照如此下去,恐怕自己怕是連個屍骸都留不下了。


    想到這兒,他移開了手臂。


    紀瀾本質上是個好奇分子,就在這要被鬼怪吃下的檔口,自然也是一副死也要死得明白的架勢。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飛躍過來,擋在他麵前,木劍倒豎,生生隔開了他與那鬼怪。他正好奇是誰,仔細一看,這人不是東方笑又會是誰。


    東方笑的臉色依舊如之前一樣難看,而且,這一衝擊似乎讓他受到的傷害更加慘重,除了讓他臉色更差了不說,更讓他的虎口因為生受了這一下而裂開來。血液慢慢從他的虎口滲出,蔓到了手邊。


    看到東方笑,紀瀾大吃一驚。他檢查過東方笑的狀態,知道剛才這個人確實是處於昏迷狀態,然而這個人卻不知為何能突然起身,更替他擋下了這招。


    東方笑同鬼怪對峙片刻,忽又趁它不備抽劍脫離一旁,就著虎口的血液在劍上一抹。


    劍在接觸他血液的同時亮起了紅色的光芒,一種奇怪的圖案環繞劍身,模樣好不壯觀。


    待劍準備完畢,東方笑一喝,反身使力,將那劍身重重甩在那鬼怪身上,鬼怪立馬哀嚎,被這一擊打得煙消雲散。


    這一下結束後,窗外的陰霾也不見消散,反而聚攏到一處,排山倒海而來。隨後,一陣淒厲的聲音從天界傳來,直達兩人耳膜,仿佛叫囂著要將兩人耳朵震破。


    紀瀾捂著雙耳跌跌撞撞爬起身,急忙向東方笑身邊靠攏,他放置被震的耳朵不顧,兩手攙扶著東方笑,拉著他就想向外跑。


    但這東方笑被紀瀾攙住,發覺他要拉自己一起逃跑,搖了搖頭,一句話不說,掙開了紀瀾的手。


    隨後東方笑僅靠木劍杵著地麵站立,氣息微弱,渾身打著顫,似乎又要昏睡過去的樣子。


    紀瀾看這情形,著急了起來。他跺了腳,過去扶好他,一時也不知兩人該如何一起逃生得好。


    也許在東方笑的意思來看,跑到哪裏怕是都躲不過這一劫。


    最濃的那團黑暗轉眼就快到了窗前,一副要將兩人生吞的樣子。


    紀瀾看那黑暗離兩人越來越近,也橫了心,幹脆一把扯過東方笑的胳膊扛在肩膀上,也不顧他的反對,一矮身就把他整個人過在了背上,背著他往樓下跑。


    有人說,人在逃命的時候總是分外賣力,這個道理對紀瀾也試用。


    他現在正是卯足了勁兒一直背著東方笑跑到宿舍樓門口也不覺疲累,又想背著他往大路上跑。


    紀瀾又看了一眼四周,此時的宿舍樓底層一片寂靜,平時值班的宿舍大爺也不在,想想也略帶詭異。


    紀瀾這時也管不了許多,他甚至來不及多作休息,隻把東方笑往上背了背,打算繼續逃跑。


    就在這時,一個漆黑的身影從路的另一端出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身黑服把這個黑影的身形完美地隱在衣衫下,兜帽也遮了他的臉,即使這個人紀瀾認識,恐怕此時也並不能看出他是誰。


    紀瀾沉了口氣,站在門口,看向了那個人的方向。


    按照紀瀾的推算,如果這個人不是在玩cosy,就一定差不多是個反派了,別的事上不多聯想,最起碼跟現在的事脫不了幹係。


    這麽安靜了一會兒,黑衣人沒有主動發起攻擊,而是站在路的那端繼續看著他們。


    如果他攻擊的話倒是能表明他的立場,這麽一動不動,反而讓紀瀾有些不知所措。


    紀瀾站在原地,權衡了一下現在的狀況。


    他心想,既然你不攻擊我,那我可就先走了,於是他背著東方笑,繼續往校醫室方向跑去。


    結果他才邁開腳,黑衣人一抬手,他整個人就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定住他之後,黑衣人開始一步一步地向著他走來,笑聲裏聽不出是得意還是陰狠,倒是十分的瘮人。


    紀瀾聽著黑衣鬥篷下難聽的笑聲,冷汗都快下來了。他試探性地挪挪手腳,卻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古怪力量弄得生疼,於是被迫放棄了掙紮。


    黑衣人走到兩人麵前時,紀瀾才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他無比熟悉的,來自冥府裏的那張女人臉。


    就在他逼近的時候,紀瀾的大腦也在試圖飛速運轉。


    他設想了幾個逃跑的方法,比如把東方笑整個人甩出去,他再“撿起”他接著跑什麽的,卻在黑衣人一點一點欺近自己的時候放棄了一切想法,變得大腦一片空白。


    黑衣人玩味地看了紀瀾兩眼,之後就不再對他顯現出興趣。


    然後,黑衣人抬手捏住了東方笑的下巴。他笑得愈發陰狠,而紀瀾背上的東方笑此時卻對此一無所知,依舊處在第二次昏迷之中。


    黑衣人的三指又用了幾分力,隨著一聲脆響過後,紀瀾覺得自己的大腿都在打顫。巨大的恐懼把他整個人拋入一個黑洞,黑洞把他吸進去,他妄圖逃走,卻逃離不得。


    黑衣人捏住東方笑下巴的手惡意地左右來迴晃晃,他似乎把東方笑當成了玩具般肆意折磨,並對東方笑的生命毫不在意。


    就這麽捏弄了兩下,黑衣人似乎覺得有些無聊,放下了自己的手。


    紀瀾正在慶幸間,卻見黑衣人卡住了東方笑的脖子,重重地甩到了地上。


    紀瀾愣住了。


    黑衣人收拾完東方笑,還是略覺無趣。他朝著紀瀾吹了個口哨,又在瞬間掐住了紀瀾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懸起來,得意地仔細觀賞,惡劣地笑起來。


    紀瀾感到吸進鼻腔裏的新鮮空氣在慢慢消失,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拉去上吊一樣難受。


    他漸漸在這窒息之中,失去了意識。


    紀瀾睜開眼,嗅到了滿屋子的消毒水味兒。


    “完了,我該不會是已經到了太平間了吧?”他看著天花板,絕望地想。


    他又轉頭看看,看見了一個白色的背影。


    “喲,你也醒了。”那背影轉過頭來,有著一頂花白的頭發,正是他們學校資曆最老的校醫。


    紀瀾來校醫院買過維c含片,那時從路上碰到過這人,也聽到過很多人對他的議論——學校裏崇拜這個人的人不在少數,討厭他的人也不在少數。


    在討厭他的人中總是傳著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紀瀾不但聽過,還考慮過要不要收錄進自己的筆記裏。


    紀瀾從病床上坐起來,接了老校醫的水,並對他表示了感謝。


    旁邊的床上躺著東方笑,他的臉色已經恢複正常。他一臉的創可貼和紗布,麵容安詳,正在酣睡。


    “是你救了我們?”紀瀾眨眨眼睛,放下杯子,問道。


    老校醫聽了他的話,迴了頭,看了一眼,又重新轉過頭去。“我可沒有這麽厲害,是這邊床上的這小子救了你們。”老校醫指了指紀瀾對麵的病床,紀瀾抬頭,發現李爍正坐在病床上,他頭上綁了紗布,看見了紀瀾,跟紀瀾打了個招唿:“嗨。”


    “我在校醫院外麵還晾著衣服,剛才看著天黑成這樣,我擔心會下雨,就出去收了衣服……結果看見一個黑衣人掐著你的脖子,當時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我還以為戲劇社又在排練什麽古怪的劇本。”老校醫悶笑一聲,托起東方笑的手掌,拿了一個酒精棉簽,給他仔細地擦著。


    “然後這個還在昏迷的小子就突然從一邊站起來,二話不說就給了黑衣人一下子,當然那下被黑衣人躲掉了……”他給東方笑清理好了一隻手,又把他的手放迴床邊。“緊接著這個二乎乎的小夥子估計是剛迴來,看見你倆這樣子,就衝過去抱住了黑衣人的大腿,咬了一下。——黑衣人疼得叫了起來,當然同時,他也被踢開了。”


    老校醫拍拍李爍,也遞給他一杯水,然後自己坐在椅子上,拿起了筆和藥箋。“趁著那時候,那昏迷的小子給了黑衣人背後一下,等我跑過去的時候,黑衣人已經跑了。”老校醫在藥箋上急促地寫了字,寫完後把那頁撕了下來,拎著紙問李爍和紀瀾:“你們三個誰付賬?”


    “他。”李爍和紀瀾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指了指東方笑。


    老校醫看他們這副有趣的樣子,笑出了聲,搖搖頭道:“救了你們兩個還被你們兩個坑,這小子也真是倒黴……”說著,他站了起來,把紙釘在了一個大本子上,“這次的錢我掏了,等他醒了就帶他迴去吧。”說著,老校醫也不等兩人說話,就走出了病房,關了門。


    紀瀾和李爍麵麵相覷。


    這時,紀瀾又想起了關於這個校醫的故事。


    根據外麵傳言說,這個人以前是一個很厲害的中醫,在他的家鄉那邊,他們都稱他為神醫。


    他下藥下得準,若是僅憑這手藝行醫濟世,原本也是能過得富庶的。


    但是,他卻總在別人的藥方裏添上一味毒,並以此來要挾別人,如果病人不給他錢,他就任憑病人死去,毫無醫德。


    然而,雖有不服,他下的毒卻讓別的醫生束手無策,隻得再次求助於他。


    他拿著這些昧良心的錢,以為一切能像他想的一樣安然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的兒子被雷劈死了。


    據說,那天他瘋了似的從家裏抱出一具焦黑的屍體,哭喊著讓別人救救自己的兒子。


    從那以後,他就改過自新,去了一所學校任職。除此之外,他還經常自掏腰包免去學生的醫藥費,因此,那些受了幫助的學生們也很喜歡他。


    隻是他身上的孤獨感卻從未因為他贖罪的行為逝去。


    也許他會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依舊嚎啕著醒過來,也許他祈求神讓他的兒子活過來,卻依然得在良心的自責下度過這一生。


    迴想到這兒,紀瀾跟著歎了口氣,也不再向門的方向看了。


    就這時,病床上,東方笑哼了一聲。


    李爍和紀瀾立馬衝到他的麵前,看著他的臉,等他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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