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突然眼睛發脹的人甕聲甕氣道:「大概是病中之人心裏軟,聽不得好聽話,尤其還是從你嘴裏蹦出來的。」


    不知是以上那句話觸動了容蘇明心裏的什麽機括開關,隻見這人眼珠骨碌碌一轉,眼底明光驟聚。


    花春想似乎察覺到什麽,趕緊抬眸看過來,就見這人黑直的眼睫末梢飛斜出眼尾,在眼角落下小小斑駁,這一刻,這張原本隻能算是清秀臉龐竟無端添了幾分顧盼生輝之色。


    叫人看得微微一愣。


    容蘇明對自己的表情是無知無覺,語氣小有激動地提議道:「正好你著涼了,風寒?如意那麽小,搞不好怕是會過病氣的——」


    聽到這裏,花春想心裏咯噔一下。


    緊接著,她頭頂就響起了容蘇明接下來的話:「咱們先到別院住幾天罷?等你病好了咱們再迴去住,你看如何?」


    你就是想扔開你女兒如意,好過幾天清淨日子——花春想心裏如是想著,開口道:「如意幾乎天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念叨兩句阿大阿大,估計她萬萬沒想到,她日思夜想的阿大迴來後竟然準備扔她一人過,真是個小可憐呢……」


    容蘇明沉沉笑起來,在逼仄的車廂裏伸了下腿,道:「你若是覺得奶媽帶不過來她,那咱就把她扔給她阿姥?正好你阿娘近來閑賦在家。」


    「你聽說了啊,」花春想長長舒了口氣,道:「我早勸她歇著,她非不聽,還說街坊鄰居見她在家進進出出,沒一個不說她難聽話的。」


    容蘇明雖聽說了花齡在生意上遭遇的事,卻然是沒想到竟還能生出這麽茬兒來,道:「說什麽難聽話?說來我也聽聽新鮮。」


    「就是那些,那些婦人間常見的舌根,」花春想沉吟道:「有說阿娘年紀輕輕就不掙錢的,有說阿娘腆著老臉吃兒孫飯的,還有說……嗐,反正都不是好聽話不過,我就納悶兒了,我娘掙不掙錢、如何生活幹她們何事?又沒吃她家的米糧,一個個的鹹吃蘿蔔淡操心。」


    容蘇明像裹孩子那樣把氣唿唿的人裹起來,道:「她們就是看你阿娘眼紅,畢竟她們沒有像你一樣優上的女兒,沒有像如意那樣可愛的孫女,她們就是嫉妒的,你說呢。」


    「我說就是,」花春想癟嘴哼哼了兩句,眼尖地看見那皂袍上縫補的痕跡,立馬道:「給你新做了兩件冬衣和棉鞋,迴去試試。」


    容蘇明被夫人跳躍的思維帶得有點愣,頓了頓才道:「我記得去歲冬你剛給我做過雙棉靴,有的替換就成,費心思做那麽多反倒叫人心疼,用錐子時候手又磨破了罷?」


    「還好,」花春想悄悄用拇指搓了搓食指第一節指節——磨出個小繭的地方早已不疼了,「主要是給如意做衣裳,順帶給你弄了,葉姐姐說的果然沒錯,物以類聚人以……人以群分……」


    她邊說話邊打了個哈欠,淚眼婆娑。


    容蘇明拍了拍她後背,「你還是先靠會兒罷,到家還有點距離。」


    「早知道來前就不吃藥了,淨打瞌睡,」花春想含含糊糊道:「那我就靠你靠一會兒,到家叫我……」


    .


    作為一座擁有上百年歷史的城池,歆陽從不乏文人墨客為之提筆揮毫,春有蘭亭會秋有江風集,夏書詩詞冬作賦,美哉四時。


    溫離樓雖出身碧林書院,但誠然不是附庸風雅之徒,如今卻因正在念書的女兒寒煙而被學堂通知來參加學堂「為促進生徒與父母間關係」而舉行的文談會。


    臘月中旬,學生放年假前學堂就會組織文談會,說是文談會,其實就是把學生和學生親長聚到一塊兒,給你們看看什麽叫好學生什麽叫差學生,肯定肯定拔尖的,激勵激勵中不溜的,打擊打擊吊尾的。


    品德兼優的好學生當然連帶著爺娘一起被夫子著重誇獎褒揚,而至於不學無術的差學生,則少不了夫子們一番即便覺得違心但也要裝作痛心疾首的語重心長的諄諄教導。


    台上站著位留山羊鬍子的老頭兒,手拿著厚厚一遝寫滿字的紙正在聲情並茂且慷慨激昂地為在坐明公普及著「養不教父之過」的名言警句。


    「狗屁嘞,」台下人堆裏,糙慣了的溫離樓溫大人曲腿憋坐在小小馬紮上,低聲罵咧道:「這老頭腦子有病,從頭到尾都在給人灌輸『你家孩子教不好不是書院和夫子的問題而是你們這些做爺娘的問題』這種以偏概全的錯誤思想,哎——」


    溫大人忽然用手肘拐了下旁邊的家長,疑惑道:「你說葉寒煙每天跟邊軍對胡人一樣跟我不對付,是不是就和這老頭的教育有關?」


    旁邊的家長容蘇明捶捶因久坐馬紮而憋麻的腿,比溫大人更加疑惑:「是嗎?寒煙跟你不對付難道不是因為她那位便宜爹?」


    「嘶……」溫大人輕嘶一口氣,手撐在膝蓋上乜道:「容蘇明我拜託你當個人罷。」


    長相一派溫和無害但在生意場上的確八麵玲瓏的人挑挑眉沒說話,很快就用事實讓溫大人切身感受到了什麽叫「來自敵人無情的刀槍劍雨」——文談會結束後,溫大人被寒煙的夫子單獨留了下來。


    莫以為溫大人是堂堂緝安司司正,朝廷正五品武職,夫子對她就會像哈巴狗一樣巴巴兒的奉承著,「歆陽城民骨頭硬、歆陽書生骨氣傲」——這種話可不是沒事說著玩的。


    容蘇明即便是等在遠處,竟也不可避免地聽見了屋子裏老夫子那訓溫樓如同訓孫子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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