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二十九)


    言良成終於走了,程德興終於來了,把雅楓俱樂部折騰得雞飛狗跳的主教練更迭事件總算是塵埃落地,而且通過一個簡短的見麵會和一頓豐盛的接風晚宴,絕大多數隊員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新任主教練其實並不象外界傳言的那般死板生硬不好打交道,恰恰相反,程指導這個人通情達理,和每個隊員的談話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處,有讚許也有期待,還很風趣,這都讓那些原本忐忑不安的隊員們如釋重負,不由得人不對他心生敬重。在晚宴上,程德興麵前的小酒盅就沒有空過的時候,常常是這個隊員剛剛滿臉笑容地離開,另一個隊員就已經端著杯子過來給他敬酒,而他是有酒必幹,翻轉過來的小酒盅教個個隊員都覺得自己受重視受賞識,尤其是那些長年累月為了一個場上位置掙紮的替補隊員們,更是被主教練輕言細語的兩句話激勵得倆眼直放光。


    李曉林也給程德興敬了杯酒,兩個人還站著說了好些話,一個是滿臉的恭敬謙遜,一個笑容始終就掛在臉上,最後程德興還撫著李曉林的肩膀和他握了握手,語重心長地囑咐了兩句……


    “高哥,不是說李哥和程指導以前有矛盾嗎?我看不象啊。”遲鬱文疑惑地問旁邊的高勁鬆。他是青年隊的技術尖子之一,也有了出席這樣宴會的資格,不過他們幾個年輕隊員來了也隻能坐在靠門的桌子邊,而且要等老隊員們都給程德興敬過酒之後,才能輪到他們去和主教練說話。


    高勁鬆不置可否地支應了一聲。他有些心不在焉,對滿桌子的菜也沒什麽胃口,夾了半邊螃蟹扔麵前的小碟子裏,也不吃,挨著個地掰蟹鉗蟹腳,掰下來都胡亂散堆在碟子裏。這張桌上全是年輕隊員,正是滿懷希望憧憬未來的好年齡,難得和個主力大哥坐到一張桌上吃飯喝酒,個個都想和他套近乎,可看他這副模樣,有心想和說話的,也都不敢來了,連說話喝酒都不大敢放敞聲氣,在這喧囂熱鬧的雅間裏,就這張桌子凸顯得最安靜,隻是與周圍的氣氛難免有些格格不入。


    高勁鬆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見程德興旁邊已經沒什麽人了,就抓過一瓶酒給自己麵前的高腳杯斟滿,準備過去給新任主教練敬酒。


    “小遲,”不知道什麽時候李曉林就轉到這張桌子旁邊,端著半杯酒問遲鬱文,“傷好點沒有?”


    遲鬱文趕緊站起來,一疊聲地說自己沒事。他大概沒想到李曉林會特地過來打問這事,看架勢似乎還要和自己喝一杯,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不單碰翻了高勁鬆的酒杯,還把自己酒杯裏的酒潑灑出大半,把高勁鬆的t恤衫從肩膀到胸口淋濕了好大一片。這一下教他更是慌亂得手腳無處放。


    李曉林和他碰碰杯抿了一口酒,順勢就坐下來,由著遲鬱文給他斟滿,卻小聲問高勁鬆:“你昨天晚上去送過言指導?”


    高勁鬆點點頭。這沒什麽好隱瞞的,基地裏不少人都看見了——他把言指導一路送到基地大門口,直到言指導上了俱樂部給他派的小車,他才轉迴了宿舍。


    李曉林笑嗬嗬地和幾個年青隊員一一碰碰杯,再抿了一口,又輕聲對高勁鬆說:“周健說,這事程德興已經知道了。”


    高勁鬆咧咧嘴。程德興知道了這事又能怎麽樣?未必他就不能去送言指導?難不成程德興準備拿這事給他穿小鞋?況且他現在壓根就不怕什麽小鞋,反正他是鐵定要走的人,也找好了地方,根本沒必要再看人臉色。


    李曉林看他臉上神色就知道他會錯了意,笑笑說道:“你聽我說完——周健還說,程德興背後和人稱讚了你好幾句,說你這人重情義知恩圖報啥的。原話周健也沒學說得清楚,反正差不多就這意思。”他轉過頭去和一個年輕隊員說了幾句不關痛癢的閑話,逗得一桌人都笑起來,他也樂嗬嗬笑,就又扭了臉對高勁鬆說,“我可是把周健的話給帶到了,下來就靠你自己了。”


    李曉林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話教高勁鬆很有些摸不著頭腦,思慮了半天,還是沒個頭緒,隨口問道:“周健,他從哪裏知曉這些事的?”


    李曉林一哂,說:“這還用問?肯定是程德興在他麵前誇了你,不然他怎麽可能知道這些話。”這是程德興拉攏人的老套路了,不當麵說你的好話,卻把這些話說給和你親近的人聽,那麽這些話自然而然地就會傳進你耳朵裏,那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是實實在在的“好”——看,我已經“好”到能教別人隨時隨地都能記住的程度了;當然了,這個時候你會更加覺得程德興這個主教練確確實實是個知人善任的好教練……


    李曉林倒沒把這也告訴高勁鬆。他實在是沒辦法說出口。雖然這是事實,可在這節骨眼上,他和程德興又有那樣的淵源,即便他把這事說出來,高勁鬆也會認為他是在挑撥。他隻好用大半杯白酒把滿肚子的話都堵迴去。


    他紅著眼睛脹著臉,長長地嗬了一口酒氣,問:“你還沒給他敬酒吧?”


    聽到李曉林的提醒,高勁鬆才想起這事,他趕緊找個了空酒杯,倒了一滿杯的酒,急急忙忙地過去。


    “程指導。”他很尊重地稱唿了一聲,並且用目光和這張桌上的幾個俱樂部領導還有認識不認識的教練打了個招唿。


    “這是小高,高勁鬆,去年底才過來的隊員……”吳興光為程德興作著介紹。他的臉色不大好,眼角眉梢也沒多少歡喜神色,介紹高勁鬆時幹巴巴的語氣倒象個電台的新聞播音員在讀稿子。


    “他就不用吳總介紹了,早就在電視上認識了。”程德興爽朗地笑起來,“那腳改寫記錄的遠射給我留下的印象深刻得很。”說著話他已經站起來,並且主動朝高勁鬆伸出了手。桌邊的人也都跟著站這裏。他握著高勁鬆的手,對周圍的人說,“先前吳總還一再對我說,武漢雅楓是家小俱樂部,底子薄,人手也緊張,可看看小高就知道了,吳總那是在和我謙虛哩——象小高這樣的球員在雅楓也隻能在板凳上等機會,咱們哪裏是底子薄呢?咱們的潛力大得很哩。”周圍人都露出了笑容,也都在點頭。程德興緊握著高勁鬆的手使勁晃了晃,又對高勁鬆說,“我看過你兩場比賽,讓你踢前鋒太委屈了,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不是你自己做得更好,而是帶領一支球隊,你可以讓一支球隊變得更好。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這一點!”


    驟然聽到新任主教練這樣說,而且他還如此誇讚高勁鬆,吳興光和兩三個俱樂部的老人都有些發懵,急忙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程德興不會是酒喝多了吧?球員的人事變動狀況一早就告訴過他了,難道說他已經把高勁鬆要被雅楓甩賣的事給忘記了?


    高勁鬆已經被他這席話說得滿臉通紅,腦袋裏嗡嗡直響,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該謙虛幾句,還是該說幾句感激的話,又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適。而且無論他說什麽,他都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這樣的場合裏如此評價他哩,而且這樣評價他的人還是一個資深的名教頭。一股難以言表的暖流驟然湧進他的胸膛……


    心情激蕩中他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話。


    聽了高勁鬆的話,程德興依舊握著他的手,點著頭說道:“深圳那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這個壞人,就讓我這個主教練和咱們俱樂部來做!——隻要咱們俱樂部不放人,他們深圳藍天總不能明火執仗地來搶。你放心,總之一句話,不能讓你難做。還有姚遠,那也是敬業的好隊員……”


    高勁鬆咬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他才哽咽著說道:“程指導,我敬您!”說完,也不等程德興端起酒杯,就把自己的酒一口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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