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短暫假期的最後一天,晚飯前後,已經消失了好幾天的隊員便從四麵八方重新迴到這裏,讓已經冷清了好幾天的宿舍樓裏再一次熱鬧起來,打招唿說笑之餘,人們的話題總不免落到眼下小組賽的形勢上,有人甚至顧不上去房間裏看一眼也顧不得和人說句問候的話,就在樓道裏打聽起積分的情況。


    積分最高的是多賽一場的青島雙喜和廣東明珠,他們在昨天的兩場比賽裏分別戰勝了各自的對手,同積十四分,因為淨勝球少的緣故,廣東明珠屈居第二名。


    “省城明遠呢?”幾乎所有聽說這個消息的人馬上就會追問這樣的問題。


    省城明遠的比賽是今天的第二場,到現在還沒結束,不過從體育場傳來的最新消息是明遠領先一球,眼下正在和對手打默契球消磨最後的時間……


    每每聽到這裏,人們就難免要罵幾句粗魯話,有兩個家夥還無視服務員的白眼,惡狠狠地朝剛剛打掃過衛生的地板上啐一口唾沫。


    隊醫室裏突然傳來一陣歡唿,讓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有心思敏捷的家夥已經猜想到,也許省城明遠的比賽出什麽狀況了……樓上和樓梯上傳來一陣急惶惶的拖鞋踢趿聲,好些正在樓上等消息的隊員已經順著這歡唿聲跑下樓來打探消息。


    可歡唿聲卻象它霍然出現一樣又嘎然而止。


    人們麵麵相覷,一時都鬧不清楚那歡唿到底是為了什麽。


    關銘山光著一隻腳丫從樓上躥下來,心急火撩地抓過一個隊友問:“剛才誰在瞎咋唿?是不是明遠隊輸球了?是不是?”


    又是一陣歡唿。這一次有人從隊醫室裏探出頭來興奮地嚷嚷著:“平了!平了!”


    人群立刻忽啦啦地朝隊醫室圍過去。


    霸著隊醫室電話的陳明燦眼下就象個凱旋的將軍一樣,眉飛色舞地朝屋裏屋外擁擠做一團的隊友以及俱樂部工作人員宣布:“平了!裁判認定進球有效!平了!”於是人們更大聲地歡唿起來,要不是空間有限,興奮的人群也許會抓起手邊的物件扔上天去慶祝,如今他們隻好把洋溢在心頭的激動和喜悅都用噪音表達出來。眼明手快的家夥已經敲起了隊醫室裏能發出響聲的東西,從房間的某個地方還發出砰然一聲悶響,估計是哪個沒長眼的家夥順手抄起了暖水瓶——好在周圍的人都見機躲閃開了,除了幾聲善意的嘲笑,這個意外事故並沒有帶來什麽不可收拾的惡劣後果。


    陳明燦的眉頭突然攢到了一起,並且揮揮手讓隊友們安靜,側耳傾聽著什麽。


    “補時五分鍾。”他有些泄氣地把這個糟糕的消息告訴眼巴巴望著他的人。


    “哦——”人們都不禁有些泄氣,這個明顯帶著偏袒意味的補時裁定讓那個不知名的裁判挨了好些罵。


    陳明燦又不說話了,他在仔細地捕捉著從話筒裏傳來的微弱聲音,希望能靠這些來判斷比賽的狀況。他還罵了在電話那頭的俱樂部工作人員兩句,指出這個在比賽現場負責實況轉播的家夥一點都沒有職業道德。


    但是更多的人在指責他沒有播音員的職業道德,憑什麽說兩句就不說了。這個時候省城明遠到底攻上去沒攻上去啊?攻上去了,有效果沒有啊?他們的對手能守住嗎?你陳明燦倒是給大家說句話啊!


    一屋子的人都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陳明燦卻坦然地麵對眾人的責備,對群眾要求他放下電話然後打開電話機免提功能的唿聲充耳不聞,隻是一臉凝重地使勁地把話筒摁在耳邊。


    “嗯?!”陳明燦突然怪囈一聲,兩手一起捧住了電話聽筒,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拖鞋。


    亂糟糟的屋子裏刹時就鴉雀無聲。


    毫無疑問,比賽又出狀況了!


    可任憑人們如何屏息靜氣,還是沒人能聽清楚電話裏到底傳來了什麽訊息。隱隱約約地,人們似乎聽到幾聲吼叫,又似乎是有人在電話那頭歡唿。但是這聲音實在是太渺茫了,它倒更象是個幻覺。也許這根本就是個幻覺……


    “啊哈!”


    陡然間陳明燦怪叫一聲,摔了電話就一蹦三尺高。


    悉心等待的眾人誰也沒料到他竟然會來這麽一手,都被嚇了一大跳。


    “贏了!贏了!”陳明燦攥緊了拳頭,直著嗓子嚎叫。


    誰贏了?誰贏了?是省城明遠贏了,還是明遠的對手贏了?眾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全都呆呆著看著突然就癲狂起來的陳明燦。


    還是關銘山出來替大夥發問:“你他娘的說清楚,到底是誰贏了?!”


    “明遠輸了!明遠輸了!他們又丟了一個球,明遠輸了啊!”


    雖然看著陳明燦的這番舉動就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可當這個消息真真被說出來時,人們還是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省城明遠連這種就差白紙黑字簽字畫押的默契球都能輸,誰能相信,誰敢相信?


    關銘山立刻撂開陳明燦,可他還是沒有魏鴻林動作快,魏鴻林已經搶過了電話一疊聲地追問比賽的結果。


    片刻之後他就麵無表情地轉頭對所有人說道:“明遠輸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這個證實了的消息和他的表情以及語氣大相徑庭,大家的腦筋一下都轉不過來——明遠輸了是個什麽意思呢?


    但是人們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小小的隊醫室立刻就被歡樂和喜悅點燃了……


    **********


    天擦黑的時候,關於省城明遠為什麽會輸掉一場默契球的緣由就傳遍了整個新時代俱樂部:對手一次毫無威脅的遠射恰巧碰到了明遠隊員的身體產生了變向,球速既不快角度也不刁鑽,明遠的守門員也撲對了方向,假如球門前的草地上沒有那個坑的話,他一定能擋住皮球——問題是那裏有個小坑,皮球砸在那個坑上之後改變了方向,倒黴的守門員還有倒黴的省城明遠就隻能哀歎自己的運氣。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失球。但是這並不要緊,心有靈犀的裁判大度地給了他們長達五分鍾的補時,早有默契的對手也立刻放棄了進攻以及中前場的阻截,把自己的隊員都收迴到禁區內外,這個時候隻要明遠能有個隊員帶著球望禁區裏一衝,再讓對手合情合理地在禁區裏拉倒他或者踢倒他,那麽裁判立馬就會鳴哨,然後堂而皇之地給明遠一個點球的機會……可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明遠也沒能辦好,他們的隊員倒是多次帶球倒在了禁區裏,卻連點球的影子也沒看到,要不是裁判的眼神不好,這幾次假摔就能讓一溜的明遠隊員全都貼上一張黃牌。越急越出錯,全線壓上連守門員都棄門出擊的省城明遠竟然又出了個大紕漏,最後關頭,他們的進攻被對手破壞出來,皮球落在一直在中圈弧附近遊弋的對手腳下,對手那個孤獨的前鋒慢騰騰地盤帶跑動,等著明遠隊員上來攔截,可已經沒了精氣神的明遠隊員誰都沒迴去,他們和對手的其餘隊員一樣,都在原地傻呆呆地看著那個沒了抓拿的前鋒慢悠悠地帶著皮球奔向自己的球門,看著他把皮球停在空空蕩蕩的球門前,再看著他不知所措地迴頭張望,最後他隻好無可奈何地把這球踢進了球門……


    省城明遠就這樣輸掉了一場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的比賽。他們的小組賽還有兩場,下一場就是對陣同樣輸不起的青島雙喜,即便他們把兩場比賽都贏下來,他們也得看別家球隊的臉色……


    廣東明珠會不會給省城明遠一個機會我們還不知道,但是新時代俱樂部肯定不會把進軍決賽圈的機會拱手讓出來,借著隊員們興高采烈聚集到一起欣賞這場並不精彩的比賽錄象裏那段精彩內容的機會,主教練鄭昌盛提前公布了下場比賽的首發出場名單,並且順帶著也透露出這場比賽已經疏通好關節的消息。


    隊員們立刻興奮起來。


    十五個積分,球隊還是穩穩當當的小組第一名!


    從來都很冷靜的陳明燦立刻把一個大家興奮之餘都忽略了的小問題拋出來:既然這場比賽已經有了結果,那麽贏下這場球,獎金該怎麽算?勝場獎金連勝獎金以及淨勝球獎金還有沒有?


    “有獎金!當然有獎金!”總經理孫峻山立刻說,“勝場獎連勝獎淨勝球獎,一分也不會少大家!該怎麽算,咱們還是怎麽算。”


    孫峻山的話立刻贏得了比剛才更多的喝彩,情緒被這獎金這塊大蛋糕撩撥到頂點的隊員們都沒讀過幾天書,這個時候自然也說不出什麽更貼切的感激話,他們隻能用夾雜著粗俗字眼的話來直白地表達自己對俱樂部的忠誠和感謝,並且賭咒發誓要為俱樂部流盡最後一滴血。他們紛紛表示,俱樂部如此關懷體貼照顧隊員,誰要是不為俱樂部豁出命去拚,那真的是天理不容的王八蛋……


    望著滿屋子激動得滿臉通紅的隊員,孫峻山很滿意自己這番話。獎金不作調整如數發放是幾天前他定下的事情,為了這事,他還專門在電話裏和俱樂部董事會的主要成員溝通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腦袋身子都填進了這個窟窿裏,還需要在乎一雙腳嗎?”,錢都花到這地步了,比賽都打到這份上了,還需要在乎這點錢嗎?就值當是花錢買個平安。這個時候可不要再為了錢的事招惹出什麽變故。


    待球員們漸漸安靜下來,鄭昌盛才再一次提醒他的隊員們,雖然比賽已經有了結果,但是該怎麽踢,還是要怎麽踢,別把這比賽當兒戲。“看看省城明遠今天的比賽,大家心裏就該有個數,球場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一個不起眼的小疏忽也可能釀成災難般的大禍。”他把隊員挨個打量了一番,停了停才又說道,“假球,但是我們要真踢——不為別的,就為了堵上別人的嘴,讓那些眼紅咱們的人不能因為這場比賽而說出什麽難聽話捏造出什麽惡心事來……”


    那些心思機靈的隊員立刻便明白主教練說的是什麽事。幾天前,別的賽區就接連有俱樂部向足協上訴,抗議比賽結果弄虛作假,抗議裁判執法尺度不公允,抗議足協對他們的抗議不聞不問。


    為了堵上這個賽區裏所有希望落空的家夥的嘴,所以下一場比賽的大部分時間裏都要動真格的,要真真正正地踢,要認認真真地踢。


    ——假球更需要真踢。


    鄭昌盛鄭指導在不經意之間總結出了這個放諸四海皆準的規律。


    *********


    並不是所有的新時代隊員都在為少了一個競爭對手歡唿,至少高勁鬆就高興不起來,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傷感。


    他在為自己的朋友何英的遭際傷感。


    何英就在省城明遠踢球,過去的兩個多月裏,他憑借著自己的努力漸漸贏得了俱樂部和主教練的信任,不僅坐穩了主力替補的位置,而且在今天的比賽裏還獲得了首發出場的機會。昨天晚上,何英還在電話裏和高勁鬆說了好半天話,一起憧憬了他們在總決賽裏再次相見時的情景,並且天真地幻想著各自的球隊能夠攜手晉級甲b……可今天傍晚迎接他首發的卻是這麽個殘酷的結果——省城明遠今年的乙級聯賽也許馬上就結束了,今年的餘下時間裏,何英也不會再有機會去賽場上證明他自己了。更可怕的是,晉級不成的明遠俱樂部接下來會怎麽做,誰也料想不到,明年的這個時候,職業足球俱樂部裏還有沒有明遠的名字,誰都說不清,而何英的前途也會跟隨這些不確定因素而變得撲朔迷離。


    他得打個電話過去安慰下情緒一定很低落的何英,這個時候來自朋友的關心很重要。他要告訴他,小組賽還沒有結束,省城明遠的命運還沒確定,這個時候一定要咬牙頂住,說不定翻過青島雙喜這道坎就是直通甲b的陽關道……


    高勁鬆歎息著放下電話。哎,這些空泛得沒著沒落的廢話連他自己都沒心情去說。


    他得先想想該怎麽去安慰自己的朋友,先在肚子裏打好腹稿再打電話,不然何英興許還以為他在幸災樂禍哩。


    可他該怎麽樣和何英提及今天下午他們的比賽呢?他還沒想好該怎麽說第一句話,電話倒先響起來了。


    是姐夫陳鋼的電話。


    難道是大姐出了什麽事?高勁鬆的心一下就揪緊了。他再不記得陳鋼幾時和自己在電話裏說過什麽話了,事實上,即便倆人麵對麵,他和陳鋼也尋不出話來擺談——說不上為什麽,他很膩味這個家夥,也從來都沒把陳鋼當自己的姐夫看待,隻是因為他是大姐的丈夫,是兩個外甥的父親,他才忍受了這個人,勉強把陳鋼看成自己家庭中的一員。


    “是不是大姐出了什麽事?”高勁鬆焦急地問。


    陳鋼在電話那頭笑了,說:“你姐好著哩,——她能出什麽事?”


    “哦。”高勁鬆的心立刻就放到了肚子裏。既然大姐沒事,那麽看起來家裏也就沒什麽事,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電話裏傳來孩子追打的哭叫聲,有女人在大聲喝罵著吵鬧的娃娃,還有電視機裏的嘈雜言語和喧囂的背景音樂。供銷社那亂哄哄的宿舍大院裏近乎永恆的諸般景象立刻就浮現在他腦子裏,他的嘴角禁不住流露出迴憶的笑容。


    陳鋼在電話那頭說:“其實我打電話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這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能踢上主力不?”


    “也就那樣,主力不主力的,我也不在乎,隻是給自己尋個飯碗。”高勁鬆並不願意就這個話題和姐夫深談。他眼下還不能算是球隊的主力,但是無論怎麽說,主力替補的位置毫無疑問是穩固的,至於今後能不能成為主力,他暫時還沒考慮過,他才二十歲,有的是時間等待,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怎麽幫著球隊晉級決賽,然後衝上甲b,然後再在俱樂部裏為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穩定的位置。


    他這樣的迴答讓陳鋼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要是沒什麽事我就掛了,長途電話也不便宜,等我這裏的事罷了,迴家時咱們坐在一起再慢慢聊。”高勁鬆準備收線。


    陳鋼趕緊說道:“勁鬆,等下,我有話對你說。”


    “還有什麽事?”


    陳鋼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考慮怎麽措辭,然後才說道:“前兩天你不是和你姐提到幹洗店的事嗎?”


    “幹洗店怎麽了?”高勁鬆奇怪地問,“不是說接手那店不合算嗎?”大姐告訴過他,那家店並不是轉讓,而是房東急需用錢要收迴鋪麵再賣掉,幹洗店老板也不想再做這樁淘神費力的小買賣才想賣掉兩台機器,要是大姐他們隻買下機器,先不說能不能馬上尋到合適的地方開店,光考慮新店附近有沒有足夠多的客戶就能把人愁死。大姐這樣和他一解釋,他自然就放棄了幫著大姐盤下幹洗店的打算。如今姐夫陳鋼突然再提到這事,難道事情又有了什麽進展?


    “是這樣的,那家幹洗店……”陳鋼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那家店的房東一直沒尋到合適的買家……”他頓了頓,聽著高勁鬆還沒琢磨出這話的滋味,就又說,“房子的價錢也很公道,要是誠心的買家,房東肯定還願意再降點……你姐其實蠻中意那店的,但是……你也知道你姐的性格,她寧可苦著自己也不願意苦了別人,我看著她這兩天吃不香也睡不好,這心裏啊,就象……”


    高勁鬆立刻就明白了。他最看不上陳鋼的就是這一條,說話做事都這樣遮遮掩掩,一點也不幹脆,大姐未必真是瞧上了那房子和幹洗店,但陳鋼卻是巴不得能有這樣一處門麵。


    “店鋪的房東想賣多少?”


    陳鋼馬上就說了個價錢:“十二萬。十一萬也不是不可能。”他生怕高勁鬆反悔,緊接著又說,“要是一時錢不湊手,我們還可以找銀行按揭,這樣首付隻需要幾萬塊錢,辦個十年期的按揭貸款,一個月不過幾百塊錢。”


    “行!你告訴我姐,讓她先去把房子的訂金付了,我這兩天就把錢給你們寄去。要是房東急著要錢,你讓我姐用先頭準備買房子的錢墊上。”高勁鬆現在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但是他不怕,隻要再過十天球隊順利進軍決賽,他就能湊齊買店鋪需要的錢。他又說道,“過會兒你讓我姐給我來個電話。”他看看牆上的鬧鍾,“這樣吧,我過半個小時再給你打過去,你讓我姐等著我電話。”


    “好。”陳鋼喜滋滋地答應了。


    “那我掛了。”高勁鬆也抿著嘴笑了。他之所以半個小時之後再打過去,便是讓陳鋼去挨大姐一頓數落,至於這店鋪的事情,他拿定主意了,該買的還是要買。


    有人在敲門。高勁鬆答應了一聲。


    “張遲還沒迴來?”助理教練戴振國推開門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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