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迴到化生寺,原本約好會替雲虎治療,自然是早早等在廳裏,而小白居然沒有跟來,實在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這就開始吧?”雲虎伸出手,他這個人說話做事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屑去矯飾自己的情緒,所以他從來不掩飾自己很討厭法渡這件事。看到法渡眉頭緊蹙心事重重的模樣才問道:“怎麽?你遇上什麽事了?”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感歎命運無常而已。”法渡搖頭微笑,“該來的總是會來,因緣聚散皆不由人。”


    雲虎望定了他:“你果真很傳言一樣,能夠通曉過去預見未來嗎?”


    法渡笑了笑:“知道了又有什麽用,任你再有通天徹地之能,依然無法逆轉既定的命運。”


    “原來如此。”雲虎自嘲的一笑,“我以後的命運是不是非常悲慘?初見時你常用那種眼神看我,也說不清是恨還是可憐,隻是總覺得你是認識我。”


    法渡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其實我認識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兒子。”


    “我此前從未有過延續後代的想法,你這麽一說,我反而覺得好奇了。”雲虎愣了愣,跟著啞然失笑,“他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法渡搖搖頭。


    雲虎頓時興味索然:“你也要學江湖術士那一套,說什麽天機不可泄露?”


    法渡又搖搖頭:“那倒不是,隻是我此即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若你不急便明日再來找我吧。”


    雲虎低頭看了看手心再次綻裂的傷口,卻跟著問道:“是什麽重要的事?”


    法渡伸出手:“你若是有興趣,可以與我同行。”


    雲虎絲毫沒有猶豫,立刻就拽住了他的手:“我倒是也想看看,有什麽事情值得你如此戮力勞心。”


    雲虎觸到法渡的瞬間,隻覺得須臾之間日月傾覆星河倒轉,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出現在了山腹深處的青銅大門之外。


    “這是什麽地方?”就連雲虎也不禁為自己所見的一切感到驚歎,“這難道是傳說中眾神為自己修築的神域?”


    法渡搖搖頭:“這是一座皇陵,將來或許會成為一座隱藏的避難所。”


    雲虎恍然大悟:“這莫非就是你受命為敬帝之母修築的皇陵?”


    法渡點點頭,隨即走到大門側邊:“原本替你治愈傷勢應是不能拖延的事情,然而今日之事有變,廬陵王妃已經懷孕,我不得不加快速度來完成這座皇陵,免得到時候那麽一大幫人無處容身。”


    “這原本是你的秘密,你根本不必告訴我。”雲虎皺著眉頭,“你為何如此信任我?”


    “這不是信任,而是根本與你無關。”法渡搖搖頭,手掌按上大門的瞬間,沉重的門扉便轟然開啟。


    石門之內原本是個熔岩腔造就的斷層,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然而法渡招手的瞬間通體透明的石塊從虛空中飛來,凝聚成一條一直朝前延伸的階梯。透明的階梯之下黑暗的空間就像是無邊的夜空,而夜空當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星星,悠悠的閃爍著陰暗光芒。


    以前第一次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法渡一直在感歎工匠和材料的非同尋常,如今才知道這一切不過隨心而造,來得如此輕描淡寫。


    法渡踩在透明的地麵上,著迷的望著下麵,那種感覺就像是懸浮在宇宙空間裏,腳下的群星璀璨,把人托舉在天穹之上。腳踏上去的時候,下麵那些星星一般的東西會變的更加閃亮,能把腳下周圍的地方全部照亮。


    相隔千年望著同樣的景致,恰如蓮華一夢,如墜菩提。


    雲虎倒吸一口涼氣:“這地方如此玄妙,如同通天之路一般。”


    “那這裏便叫做通天之路吧。”法渡微微一笑,“對,這裏也還少了些擺設,確實看著不襯。”


    說話的工夫,一對巨虎般的兇獸出現在階梯左右,身後有一條拖曳在地的長尾,全身青色長毛,長著一張人臉,表情窮兇極惡。


    “檮杌?”檮杌乃是上古兇獸,雲虎也不得不有所忌憚,然而過了半晌仍沒動靜,他才靠過去伸手摸了摸。


    它們還活著,因為雲虎能感受到在皮膚之下有血流運行,然而眼前的檮杌卻動也不動,就像兩尊安靜的石雕。


    “這到底怎麽迴事?定身法嗎?”


    “不,我隻是給它們織了一個夢境。”法渡搖搖頭,“在夢裏它們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不得不一直和我的幻影作戰。”


    雲虎立刻想到了此前法渡說過的異狀:“莫非……它們便是因血舍利的傳言而找上你的?”


    雲虎連忙跟上:“那……它們什麽時候才會醒來?”


    “被闖入者驚動那天,或者……”法渡答道,“死亡。”


    “如果這兩件事都沒有發生,它們豈不是永遠都要被困在這裏?”雲虎忍不住追問:“即使將來終於脫困,被困在這裏的千百年完全是在虛耗光陰,到頭來還不如在外界修行的後輩小妖啊!”


    “天下沒有白來的飯食,既然心中有欲念,便要有為此付出代價的覺悟。”


    “這……你不覺得比殺了它們還要殘酷嗎?”


    法渡沒有迴話,緩緩拾級而上,再次放下了第二對怪物。


    雲虎隻覺得汗毛倒豎:“你到底收服了多少這樣的妖魔怪物?”


    “現在還不多,但終歸有一天會把這條通天之路完全鋪滿。”法渡答道,“這才是通天之路,每一步每一級都踏著敗者的血肉。”


    “那麽……你為什麽不這麽對付我?”


    看到雲虎一臉懼色,法渡再也忍不住開玩笑的心思:“暫時還不想吧,要是哪天發現少了一隻不對稱了便拿你來充數也說不好。”


    雲虎陰沉著臉:“你真是個瘋子。”


    走完通天之路,上麵便是第二道石門,法渡照著記憶裏的畫麵布置了兩道天地鎖,門上的獸首形狀一龍一虎。以前他想不通這扇門為何不是白象大鵬而是龍虎,如今才明白,這上麵的圖案不過是在紀念小白和小唐而已。


    “你可知白夜的生辰?”法渡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小白的生辰,隻好找雲虎求助。


    “大妖皆是借天地靈氣而修成,誕生之時尚且沒有靈性,有靈之時父母輩早已亡故,誰還能記得什麽生辰?”


    法渡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當時忠義叔能那麽快破解密碼,因為那石門一邊是小唐的生辰八字,而另外一邊根本就沒設密碼啊。


    “照這麽說,這邊的並非是龍,而是白夜?”雲虎又指向另一邊,“那這邊這個奇怪的生辰八字又是誰?”


    法渡原原本本的答道:“你的兒子。”


    雲虎的表情在不期然間變得溫柔起來:“原來他竟在千年之後才會降生,現在想來居然有些等不及了。”


    雲虎這麽一說法渡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對他透露得太多了,忍不住問道:“我所言之事你全都相信嗎?”


    雲虎苦笑一聲:“你已然為神,隨時都可以把我當作鎮墓獸,哪裏由得我不信。”


    法渡笑了笑:“今天所見的一切,希望你不要對白夜泄露半分。”


    雲虎拱了拱手:“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亦如此信任於我,雲虎自當從命,亦不會多問你一句緣由。”


    法渡再迴到化生寺之時,小白早已經四仰八叉的睡在了門廊之下,儼然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


    小白滿臉皆是不滿的神色:“為何現在才迴轉?雲虎呢?”


    “治療完畢,自然是讓他迴去了。”雖說神靈不會真正的疲憊,但今天法渡實在耗費了太多精力,此時不免也有些筋疲力盡的感覺。


    小白不滿的哼了一聲:“你和雲虎去了哪裏?”


    “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以便借助靈氣事半功倍。”法渡返身把櫃子裏的糕餅果點取出來放在桌上,“等候許久,你也該是餓了,不如先用些果點吧。”


    “哼,若不是心中有鬼,何需用那些小孩子的吃食來討好本君?”小白臉上寫滿了鄙夷,手卻已經伸向了桂花糕。


    法渡忍不住笑起來,小白永遠都是這樣,嘴上說不要,身體卻永遠很誠實。


    一塊桂花糕下肚,饑餓的小白心情明顯轉好,卻依然還是質問的口氣:“你為何拒絕了廬陵王的邀約?”


    “你等到此刻,隻是為了向我興師問罪嗎?”


    “也不盡然,隻是妹妹所托,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小白愣了愣,“若你真的為難,不去便不去吧。”


    法渡抬眼望他:“你希望我去嗎?”


    小白點點頭:“既然妹妹如此懇切的委托於我,做兄長的自然要盡力為之。你若答應赴約自然甚好,你若不去我也不會勉強。”


    “那就勞煩你轉告廬陵王與王妃,貧僧屆時會準時赴約。”法渡嘴上答著,眼睛卻盯著不斷消失在小白嘴裏的糕餅果點。原本堆成山的各色食物,轉瞬之間就剩下了寥寥,他還以為這堆東西能撐個三天,這眼看著今天就得讓雪休去補貨了。


    “你看什麽?”小白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本君又不是來騙你的吃食,吃了多少你合計合計,隻管到廬陵王府上取錢就是了。”


    法渡搖搖頭,把碟子裏剩下的都推到了小白麵前:“你若喜歡便常來常往吧,這些吃的喝的都會為你備著。”


    小白又來了個白眼:“那本君要是不來了呢?”


    “你若是不來,自然分給門前的乞者寥以充饑……”


    法渡話音未落小白便一仰脖把剩下的全都倒進了自己的喉嚨:“你要做善事舍粥我管不著,可這些全都是我的!”


    蘭若端著茶進來,正好看到小白把那堆東西一掃而光的場景,登時目瞪口呆:“哎,這一櫃子……全都吃光了?你是豬啊!”


    法渡忍不住笑出聲來,以往那些與小白相伴的日子他已經習以為常,總覺得那不過是自己被迫與小白相互扶持而造就的彼此習慣,如今才意識到,以前那些看起來再尋常不過被欺壓被折騰的日子,反倒成了時光裏最明媚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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