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殊的親隨阿煦昨日無功而返,今天天還沒亮就早早等在廳裏,看到法渡出來,立刻倒頭就拜:“國師,陛下有事邀您入宮商榷。”


    法渡原本也並不想去,但是看那十多歲的少年滿臉的驚惶,眼角也淤青了一塊,要是今天自己再推脫不去,這少年估計又要遭受一頓責罰。


    “師父,您就去看看吧。”蘭若在一邊掩嘴微笑,“看他這副模樣,今天再請不到您,估計連小命都沒了。”


    阿煦仰頭望著法渡,也說不出其他懇求的話語,眼神悲傷至極。


    法渡從那眼神裏讀出了痛苦和破碎的味道,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你先出去,我稍事整理便來。”


    阿煦應諾站起來,走路的姿勢十分不自然,卻還是努力挺直了腰板。


    蘭若朝阿煦的背影瞥了一眼:“看那走路的姿勢,昨天肯定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板子。”


    法渡答道:“這少年不卑不亢倒也利落大方,隻是性子太過老實,在內廷那種地方必定吃了不少苦頭。”


    “他能做到陛下的親隨,自有他自己的造化,更何況他現在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能欺負他的人隻怕也不多。”蘭若笑道,“隻是……我看他倒是很像一個人呢。”


    法渡調轉視線,便對上了蘭若微微仰起的下巴,跟著一皺眉:“我?”


    蘭若點點頭:“是啊,您難道從來沒想過,阿煦能得陛下歡心,除了自己有點本事之外多半還是因為陛下把他當成了您的替身麽?”


    法渡微微皺眉。


    “國師,若您累了便歇息一會兒吧。”阿煦能請到法渡,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到了宮裏卑職會叫醒你。”


    法渡點頭謝過,阿煦便不再言語了。


    雖然閉著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但法渡並沒有絲毫的倦意。


    其實第一眼看見阿煦的時候他就有這種想法,因為阿煦和自己的眉眼神態確實有幾分相似,如果寶殊把阿煦當成了自己的替身,或許今後也能多謝自由,可一旦寶殊對阿煦的倚仗和依賴無休止的膨脹下去,未來的走向或許就會更加難以預料。


    到了宮裏寶殊還未下早朝,法渡原想呆在後殿悄悄等待,也不知道寶殊哪來的感應,居然立刻就退了朝跑迴來了。


    看到寶殊的瞬間法渡稍稍一愣:“今□□議為何如此之短?”


    “那朝上來來迴迴都是西疆叛亂的事,聽得朕耳朵都起繭子,倒還不如早點退朝,落個清靜。”寶殊答道,“幾天不見,朕都想你了。”


    法渡依舊是皺眉:“你這麽做隻怕不妥。”


    仝越的死訊還沒傳迴京內,如今自然是人心惶惶,那群驚恐萬狀的大臣隻巴不得皇帝能給兩句寬慰的話安穩人心,哪怕是假話都行。可寶殊就是這麽不當一迴事,放在那些大臣眼裏,隻怕是早就恨不得立刻把他推下皇位吧。


    “你怕他們又想借機改立新皇是嗎?就像之前朕那幾個短命的叔伯兄弟……”寶殊臉上還帶著笑,“朕能在這裏站到現在,證明老天是向著朕的,你……也是向著朕的。”


    法渡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寶殊遠比他所想象得要聰明得多,之前他不隻是在替寶殊驅趕惹來的妖靈鬼怪,同時也替寶殊料理了不少居心叵測的小人。而這一切寶殊其實都知道,這麽多年,他不過是在法渡麵前盡職盡責的扮演著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而已。


    “好了,你就別替朕操心了。”寶殊過去牽住法渡的手,“你不是想找玉佩嗎?昨日廬陵王進帝京獻寶,那物件確是奇物,朕才遣阿煦去請你。”


    法渡稍稍遲疑:“我此刻應是在扈州,若是在此現身隻怕不妥。”


    “你不必擔憂,朕已經讓人私下散播消息,朕就是要這天下知道你有縮地成寸的本事,要著天下人都敬你怕你。”寶殊拽著法渡徑直離開,竟真的沒有避諱沿途任何人的眼光。


    “這位便是國師吧?”麵前的少年人一揖到地,哪怕一大清早就被驚擾,態度也遠比平常大臣和其他王爺來得謙恭。


    “廬陵王。”法渡還了一禮,同時便從那少年身上看出了企圖和野心。


    廬陵王年紀雖然不大,按輩分卻是寶殊的族叔,因為德妃當時入宮為妃又討得皇帝歡心,便替弟弟討了個爵位。後來德妃失勢,廬陵王也就跟著流放了。法渡雖然名為國師,朝中上下若說對他敬畏還不如說是恐懼,廬陵王雖然是個有名無實的外姓王爺,原本根本也不需對法渡這樣謙卑恭順。他要的不是法渡的好感,不過是逢場作戲給寶殊看而已。


    寶殊急著要展示異寶給法渡看,也顧不上和廬陵王客套,開門見山的討要東西:“快把那異寶呈出來讓國師看看。”


    廬陵王連連點頭:“臣這便吩咐人呈上來。”


    正說間後麵便來了一個白衣女子,手中執著錦盒呈到法渡麵前:“國師,正是此物。”


    法渡有那麽一瞬間的驚詫,那白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若說身姿容貌和宮裏眾佳麗相比也能算是上佳之色,稱得上傾國傾城,但真正驚人的卻是她的容貌竟有六七分肖似小白,心頭立刻湧出一個名字:“白靈?”


    法渡這一喚,那白衣女子也愣了。


    廬陵王麵色微沉,立刻搶先了一步攔在白靈麵前:“這位是臣的內妃,其名確為白靈,閨字素貞。她以往總是獨居閣內從不與人往來,不知國師從何得知?”


    法渡腦海裏忽然浮現起小白的敘述。


    前邊那段和電視上沒多少區別,隻不過她嫁給的並不是書生,而是被流放遠地的落魄王爺……


    眼前這兩個人,即將徹底扭轉法渡的人生。


    法渡努力平息心中的震撼:“個中緣由十分複雜也不便細說,是我失禮了,還望王爺見諒。”


    “有多複雜?”白靈哪裏能被這種借口給忽悠過去,朝著法渡微微一笑,“難道是念經的時候忽然想到的?還是你能未卜先知,知道今天會遇見我……哎……”


    廬陵王攔住了白靈:“婦人不懂規矩衝撞了國師,還望國師不要與她計較。”


    寶殊哪裏知道法渡心裏已經天翻地覆,隻顧拽著他去看那盒子:“國師,你且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東西?”


    如果說見到白靈讓法渡驚詫,那麽盒子裏的東西便是真正的震撼。


    那東西和生門差不多大小,但並不是一塊玉玨,而是一塊灰燼一般的黑色石塊。在那坑坑窪窪並不起眼的表麵之下,湧動著一股熟悉且危險的力量。


    “此物原是一位漁夫從海中撈起,原本隻是用來墊著桌角,沒想到方圓百米的鹽堿沙地居然長出了奇怪的花草,那漁夫原本也已風燭殘年,卻在一夕之間白發盡黑,身上病痛盡消,仿佛返老還童一般。周遭漁人皆嘖嘖稱奇,都說是自蓬萊而來的神物。前些日那漁夫才把此物獻給下臣,聽說陛下在替國師尋找奇物,臣不敢居奇,立刻便送來了。”廬陵王試探道,“不知此物……可還入得了國師法眼?”


    法渡輕輕撫摸著石塊的表麵,原本灰燼一樣的石塊陡然亮起來,其中光焰明滅,看上去像是心髒搏動一般,詭怪莫名。


    這一異變不隻嚇住了寶殊和廬陵王,就連白靈也驚呆了。


    詭異的熱流再也不是一種感應,而是順著指尖直接流進了體內。


    法渡並不知道血舍利是被那漁夫誤打誤撞帶出來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失落在海裏,現在的血舍利外圍包裹著一層奇怪的物質,或許就是因為這個那個漁夫才僅僅是出現了極其有限的變異表現。如果讓血舍利毫無遮蔽的出現,此時那個漁夫應該已經成為了刑天或是其他不知名的怪物。雖然白靈曾經和它接觸過,卻並沒有產生任何感應。


    血舍利原來是這麽來的。


    在法渡根本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忽然來到了他手上。


    難怪在蓬萊仙境把血舍利握在手裏,那種相互感應竟然如此的強烈和熟悉。因為遠在千年之前法渡就曾經把他緊握在手裏。


    法渡坐在車上久許,依舊沒能平複自己的心緒。


    “師父,您在想什麽?”蘭若望著法渡手中的盒子,“看來陛下這次尋到的東西可算是讓師父開心了。”


    “開心嗎……”法渡苦笑搖頭。


    寶殊看到法渡的笑容自然開心,廬陵王拍對了馬屁之後得到特赦可以遷迴帝京,白靈得了帝諭有了封號以後便可以名正言順陪著廬陵王進宮,算是求仁得仁,各自滿意而歸。


    隻有法渡一個人知道,將來的一切會走向如何瘋狂而不可逆轉的結局。


    小白的聲音就像是一遍又一遍響在法渡腦海裏。


    最初王爺對她神魂顛倒寵愛有加,不久之後就懷了身孕。人妖結合違逆天道,胎氣一直不穩幾次瀕臨落胎,於是她來求我替她找尋能夠保住孩子的方法。我一向都不讚同她擅自與人類結合,於是置之不理。沒想到她又找上了易國師,終於以各種靈藥把胎兒保住了,但自己的身體卻因為虛耗真元而越來越弱。


    蛇的孕期遠短於人類,王爺門下早有風言風語說她不守婦道入門之前已有身孕,王爺心裏也開始狐疑,可她偏偏不聽,執意要把孩子產下。待臨盆的時候,王爺聽到穩婆慘叫帶人進來探視,一望之下竟然嚇得昏厥過去。


    那時候她的身體雖然已經被虛耗殆盡,卻還保持著人類的模樣,可那個胎兒卻是半妖之身,人頭蛇身渾身白鱗,就連口中的舌頭也是蛇信。王爺醒過來之後即刻下命把她投入大牢,大概她也沒想到半妖生下來的時候竟然是這種模樣,那時候她還寄望著王爺會顧念夫妻之情,一直抱著孩子靜靜等著。王爺派人來抱孩子的時候她還以為事情有了轉機,沒想到等來的竟然是王爺親手摔死孩子的消息。她心生絕望破牢而出想殺了王爺,沒想到王爺再次求助於易國師,並且藏身於國師所在的化生寺內……


    法渡徑直望著窗外逐漸西沉的暮靄。


    該來的總是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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