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望著那張久違的麵孔,如同被雷劈傻了,大半天才喊出聲來:“師兄?法明……師兄?”


    法渡對於法明的記憶,原本隻剩下了那個在梨花凋零的日子裏埋頭掃著落花的背影。法明走在前麵,法渡跟在後麵,時常就隻看得到師兄的寬闊的後背和孤單的掃帚,腳下的落花順著台階一直鋪向遠方。法渡總是會浮躁,而法明總是默默的重複著清掃的工作,仿佛真的要掃到地老天荒。


    “師兄……為什麽連你也……”


    “多虧我及時趕到,否則這佛寶真要落在妖怪手裏了。”法明笑著扶起法渡,“那妖怪怎麽沒動靜了,你剛才用的是什麽法術?”


    “我借用了血舍利的力量,他……大概是暈過去了。”法明把小唐稱為妖怪,這讓法渡心裏多少有點難受,不過到底是一直尊敬有加的師兄,也不敢表現出半點不悅:“師兄,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師父早有安排,先前他就想把煉血宗血緣傳給我,所以私下傳授了我不少異術。那天我打了你,晚上師父的魂魄卻在西歸之前來囑托我暗中保護你。”


    提到無智,法渡頓時覺得眼底發酸,忍不住喊了一聲:“師父……我對不起師父。”


    法明拍拍法渡的肩頭:“你能找迴血舍利,也不枉師父對你的栽培和寄望。”


    “我明明什麽都沒做。”法渡惶惑的搖頭,“自從繼承了血緣,我一直在東奔西跑。雖然我親眼去見證了化生寺的存在,但……我真的不明白師父為什麽要把血緣傳給我。他到底想要我做什麽?希望我往哪兒走?”


    “師父既然把血緣傳給了你,那就自然有他的打算。”法明沒有迴答法渡的問題,而是追問道,“師父交給你的東西非同小可,你都保管好了嗎?”


    “那把鑰匙嗎?”法渡點點頭,“我一直都小心收著。”


    法明的眼睛亮了亮,表情卻依舊淡然:“在哪?拿出來讓我看看。”


    按理說法明的表現已經滴水不漏,可法渡讓小唐影帝級的表演忽悠了好幾次,這時候卻忽然多了一個心眼:“放心吧,師父早就交代過,我必定會把它保管妥當。”


    “好吧,那是煉血宗代代傳承的信物,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法明笑了笑,然後把血舍利也遞給了法渡,“這血舍利也是至寶,你也要小心收好,等我們迴到寺裏便把它供奉起來。有異寶坐鎮寺內,以後我們也不必擔心香火錢了。”


    法渡稍稍遲疑,並沒有伸手去接:“師兄,當年易國師明明已經取走了血舍利卻又把它送迴來,總歸是有原因的,常人把它帶在身邊絕沒有好處。這裏的生物如果沒了它,也許在數十年之內就會全部滅絕。我來找它,不過就是借用一下,並不想獨占。”


    “上天有好生之德,師兄支持你的決定。”法明微微頷首,“不過你借用它,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為了救我一個……朋友。”法渡越說心裏越酸,要不是今天無意中被提醒了,他從來沒想過,不止是小唐需要血舍利,就連小白其實也可以用血舍利來維持妖力啊。


    法明沉默了半晌才終於開口:“朋友?是那害死師父的白蛇嗎?”


    “不,師父並不是被他殺死的。”法渡連忙搖頭。


    “你憑什麽相信他?”


    法渡篤定的迴答:“相處那麽久,我了解他的脾氣。平常哪怕被栽贓他都不屑辯白,所以隻要他肯開口,那就一定不是他。”


    “法渡啊……”法明搖搖苦笑,“你到寺裏那天正下著大雨,你躲在屋簷下多時,隔著雨幕也靈光畢現。師父讓我請你進來,這才知道你想拜入寺內。師父早就知道你身上塵緣難斷,原本隻想收你做個俗家弟子,沒想到你開口就是要當和尚,師父也就不提俗家弟子這事了。”


    法渡一愣:“俗家弟子?寺內不是沒有俗家弟子嗎?”


    “沒有並不代表不收啊,隻是寺內香火清稀,沒人願意而已。”法明立刻又在他心上補了一刀,“你最初不過是為了躲避相親而來,要想躲避,這世上還有千萬種法子,哪怕再去讀書進修也是個簡易的方法。何苦非要當和尚,鬧得和家裏斷絕關係?”


    法渡哭笑連連:“師兄,你這也是在吐槽我駑鈍嗎?”


    “不,這恰恰是師父看重你的原因。”法明搖搖頭,“你原本底子不差,機緣又特別好。最重要的是……那時你心眼裏幹淨得像一張白紙,偏偏又迷茫的找不著方向。無論朝哪邊推一把,你就會一條道走到黑。善惡難分,愛恨兩難。菩提修羅,盡在你一念之間。”


    “師兄,我……時至今日,我依舊找不到方向。往往我本是善念,最後卻會結成惡果。與人無益,自己也身受困頓,不得解脫。”法渡苦笑,“師父讓我先強化自身再找白蛇報仇,我自然做不到。可直到現在我仍找不到殺死師父的真兇……我愧對師父。”


    “好了,我想師父在天有靈,也希望你得到解脫。”法明拍了拍法渡的肩頭,“好了,我們這就出去吧。”


    “嗯……咦?我們是從那棺材裏的界門進來,你又是從哪進來的?難道這裏還有其他的入口?師……法明師兄?”法渡一開始隻覺得脖頸後麵微微發涼,就跟落枕了似的扭不動脖子,緊接著就連手腳也不聽使喚了,一頭栽倒在地上。


    “法渡啊,你為什麽還是那麽容易相信別人?”法明低頭撿起滾落在地的血舍利,“無智這隻老狐狸,我自幼跟隨他整整二十年,他仍然不肯徹底信任我。即便我故意破壞封印放出白蛇,他寧可一人獨守寺內等死,也不肯先把血緣傳給我。我以為隻要等他和白蛇鬥得兩敗俱傷,我便可以迴去撿個便宜,沒想到竟被你搶先一步。”


    “師兄……你……你為什麽……不對,你絕對不是普通人。”法渡剛才如同遭遇雷擊,徹底給震傻了。


    “無智背叛宗族出逃多年,借著白蛇的力量護衛自己,族人竟拿他沒辦法。族人不得不出此下策,讓我潛伏到無智身邊,就等他自己把血緣交迴我手裏。”


    法渡艱難的提起嘴角:“師兄……你是煉血宗的人……”


    “對。”法明在法渡麵前蹲下,“我們倆的身份其實完全一樣。煉血宗的血緣在你身上,我卻是族人推選出的新宗主,是全族承認的繼承人。”


    “我明白了,小唐開啟大門之後就把機鈕扔了,我們第二次下海之所以會發現那隻機鈕……那根本就是你故意找迴來放在那兒引我們發現的。在沙海當中,那個一直跟著我卻又從不肯露麵的人……也是你!”法渡心頭縈繞的最後一線謎團徹底的被解開了。


    法明點點頭:“想想你也不容易。這麽輕信別人,要不是我一直保護你,你多半早就連渣都不剩了。”


    “你保護我?你是在保護這身血緣吧?!”法渡淒厲的大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萬一我莫名其妙死了,你又來不及繼承血緣,那煉血宗的血緣就會從我這裏徹底消失。你之所以一直沒動手,你在尋找那把鑰匙……繼承血緣的鑰匙。”


    “沒想到你被騙了那麽多次,也終於有點長進了。”法明笑道,“別做無謂的抵抗了,把鑰匙交出來。別害怕,渡血之後你雖然會衰竭而死,起碼不會有太多的痛苦。總好過被蝕骨宗拆成零碎做法器,或者是被化形宗吞噬掉。”


    “現在該害怕的是你。”法渡居然還笑得出來,“血緣在我身上,就是我最重要的籌碼。血緣在身一天,族人就不敢對我做什麽,而你卻必須繼承血緣,才會真正成為繼承人。按照化生寺一貫的風格,如果你沒辦法從我這裏奪走血緣,最後會被殺掉的是你。”


    “不要自作聰明,你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了?”法明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跟著顯露出毒蛇般的陰霾狠毒,“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放任你去找血舍利?就算你不肯交出鑰匙,血舍利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提升我的能力,照樣可以施行渡血之術。”


    法渡心裏微微一緊:“師兄,你別傻……血舍利對常人來說確實不是好東西,它應該是強輻射的隕石,甚至能令周圍的生物發生變異。”


    “你居然也學會騙人了。”法明大笑,“如果血舍利真的有副作用,你剛剛借助血舍利之力對付那妖怪的時候,為什麽無所顧忌?”


    法渡苦笑一聲,無言以對,那時候他滿心都是對小唐的恨,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副作用?


    法明也不再和他說話,從腰間抽出匕首,和無智渡血那樣在自己掌心裏劃開一道血口,跟著又在法渡掌心裏如法炮製,然後把血舍利放到中間。


    兩道血口之間很快產生了感應,血液並不是在朝外流,而是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拚命拖曳著離開身體。那種被尖銳的東西忽然刺破心髒的感覺又來了,他能感覺到滾燙的血液爭前恐後的從心髒的傷口裏噴湧而出。


    心髒劇烈的鼓動,血液瘋狂的逆流。


    同樣的痛苦,隻是好像把之前無智渡血的過程反過來,那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從死亡中重生,這一次卻是清晰的走向死亡。


    法渡扯著嗓子拚盡全力嘶喊,仿佛隻要一停下來,那一股氣就會停滯在他喉嚨裏直到窒息。


    思維逐漸陷入模糊混沌的狀態,卻沒有再次變得清晰。


    有那麽一陣,眼前的人影晃動了一陣,法渡覺得自己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眼前的事物已經很難聚集成像,法渡覺得應該是渡血結束,自己對法明來說已經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在死之前,你還有什麽心願?”


    那聲音不像是傳到耳朵裏,反倒更像是傳進了腦子裏。


    法渡開闔著嘴唇,試圖把手伸向之前小唐躺著的方向:“我死……無所謂……求你……放過他……他是我……是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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