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狗都是用來看家護院的,也不挑什麽品種,要的就是一個強壯精悍。眼前這隻狗有那麽幾分像以前見過的黑背大狼犬,可腦袋大鬃毛長,看著跟熊似的,也不知道是串了幾個品種,飛撲過來的時候法渡已經開始抱頭護臉了。


    我滴佛陀,這年頭的狂犬疫苗很貴啊!


    大狗飛撲而下,眼看著就要咬到法渡了,卻在毫厘之間忽然停了下來,低低的嗚咽著縮到了門口的陰影裏。


    法渡傻眼了,可他一站起來,那隻大狗居然就趴到地上去了,渾身不住的顫抖,夾著尾巴一付可憐相。法渡撓了撓腦袋,莫非自己的模樣真有那麽恐怖,連狗見了都害怕?


    門再次打開了,女人拽著一個三四十歲的黑瘦漢子出來,指著法渡嘰裏咕嚕說著什麽。法渡雖然聽不懂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連忙搖手:“不不,我不是壞人,我真不是壞人。”


    “你是哪點來呢?”


    漢子居然懂得說漢話,法渡大喜過望,正想靠過去,才發現漢子手裏握著一把黑漆漆的大柴刀,立刻就站定不敢動了。


    “說!你是哪點來呢?蟊賊麽是偷豬呢!不說老子砍死你!”


    法渡把眼睛一閉,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是此時事關生死,佛陀你就原諒我一次吧。


    “大叔,幫幫我吧。我是來旅遊的,在山裏被搶劫了。”


    這會兒法渡已經換了一身土布背心加不知道哪個年代遺留下來的大襠短褲坐在這家人的桌邊。一晚稀飯就著酸菜腐乳下肚,他才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哈哈哈,老子說大白天哪點來呢鬼……蟊賊麽天亮早就跑球了……你說說你,旅遊跑來釀幾遠呢地方,麽麽閃閃……”


    “哦,哈哈哈……”雖說大叔說的是漢話,但是地方口音實在很重,要想完全聽明白確實不容易,很多時候法渡也隻能陪著傻笑插不上話。


    這座彝寨名叫那巴,黑瘦大叔阿加木嘎出去讀過書,雖然隻讀完初中,已經是這村裏剩下少有的文化人了。這裏的年輕人成年後多半都會出去打工,村裏就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基本上都隻會說彝話不懂漢語。阿加木嘎很驕傲的說,連門口的標語都是村支書專程請他刷的。


    “小阿黑,你說說,你咋個被搶的?”彝族對於小夥子一律叫阿黑哥,小姑娘一律叫阿詩瑪,法渡多聽幾次也就習慣了。他倆說話的時候木噶嫂子一直怯生生的不敢說話,他家的大狗也一直趴在牆角動都不敢動。


    “我自己一個人騎自行車旅遊,對,就是帶頭盔那種。我想看看桂林陽朔,就照著地圖騎來了。騎到山上忽然跑出來幾個人,搶了東西還打我一頓。”山裏民風淳樸,阿加木嘎大叔先招待了他才來追問緣由,實在是讓法渡太感動了。


    “是嘎,去年村裏來了你說那個車隊,男男女女十幾個,還帶著拍相的,說叫……叫采風!你給是也是采風的?”


    法渡拚命點頭。


    “小阿黑膽子硬是大,這點是廣西邊邊,過克就是雲南,公路上有土匪搶劫呢。大車司機過都被搶,好呢時候麽搶點貨放你過克,不好呢時候麽還殺人。你一個人晚上敢走公路,沒遭殺你算走運啦。”


    法渡繼續拚命點頭。


    阿加木嘎大叔喝了一口燜鍋甜米酒:“麽你現在咋個打算?”


    法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休息一下就去村口搭車,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會有車停下的。坐車進了縣城我就去公安局報案,看看他們能不能幫我迴家。”


    “這幾年土匪聰明了,先找個人裝搭車,背地再聯係土匪一起動手。經常路過的大車司機都怕得很,沒人敢停車搭外人。你要找牌照遠的,空車進雲南拉水果的車。車空著,土匪也懶得搶呢。”


    法渡再次點頭:“嗯,我記住了。”


    “來了就是我家呢客人,吃完中午飯再走嘛。我家窮了沒得哪樣好東西,煮個岜夯雞,喝了米酒,下迴再來玩!”


    法渡連忙搖頭:“我不能再耽誤了,丟了手機又不記得家裏電話,家裏人再聯係不上我肯定要著急了。”


    阿加木嘎大叔一拍腦門:“是呢,要趕緊迴家了。搭上車麽嘴甜點,身上沒得錢不好走路,這點錢麽你帶著。”


    法渡看著他手心裏的五塊錢,感動得幾乎就要流淚了。要知道這裏幾乎是半隔絕狀態,大家幾乎都是自給自足,偶爾背著點菜去賣都得走一整天,賣個十幾塊換了點油鹽迴來,也就剩下那麽一點了。五塊錢在外麵也就買根雪糕,在這裏卻是一家人手邊全部的吃穿用度。


    “不行,我不能要。”法渡還沒說完,就看見木嘎嫂子扯大叔的袖子,還以為是木噶嫂子舍不得。沒想到木噶嫂子轉進廚房,不多時就用一個不太幹淨的塑料袋包著一袋花花綠綠的飯出來,送到法渡手上。


    “給我的?”法渡詫異道,木嘎嫂子點點頭,迴了一句彝話,那一笑就露出八顆牙齒。


    “我媳婦說這些五花米飯給你帶在路上吃。”阿加木嘎大叔重重的拍著法渡的肩頭,“小阿黑,下次在帶爹媽來玩嘎,帶媳婦也行!”


    法渡紅著眼睛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法渡提著一包五花米飯走在田壟上,太陽已經升到了天頂,霧氣全都被驅散,梯田層層疊疊的從山腳下直鋪到眼底,五顏六色的作物就像被填在格子裏的水彩,各自演繹著彼此的色彩,異常壯觀。


    阿加木嘎大叔一直把他送到了可以搭車的地方,恰好那裏停著一輛卡車,車兜裏用黑色篷布蓋著的都是家具。司機正在正捧著一個大土碗刨飯,順道等著路邊修理店的小夥子加刹車水。


    阿加木嘎大叔一眼就認出了司機,熱絡的衝他打招唿:“老常!從門過也不來家玩,看不起我噶!”


    “木嘎!”老常一迴頭也樂了:“你家燜鍋酒老好喝了,我早就想去了。這段路最近鬧得兇,天黑之前過到盤縣,明天過了富源就安全了。”


    看到司機居然認識阿加木嘎,法渡心裏也就有了底。果然,根本用不著他裝可憐,老常已經一拍胸脯答應把他捎上了。


    上了車老常就問:“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易勳。”法渡把俗家名字搬了出來,免得提起自己是和尚,那又是好一頓的神展開。


    “哦,易勳呐,聽木嘎說你是出來旅遊被搶劫了?”


    “嗯。”法渡實在不想把那彌天大謊再重複一遍,趕忙扯開話題,“常叔,你這車貨要送哪去啊?”


    “昆明。”老常問道,“你打算到哪裏下車?如果小縣城就行,今晚到了盤縣我就可以把你放下。不想在盤縣下呢,中間還路過曲靖。反正你也是出來玩的,要是閑著沒事就跟老叔搭伴到昆明吧。”


    “好,那我就跟著去趟昆明吧。”法渡知道白蛇不會放過他,如果此時轉迴去找師兄師弟他們,隻怕還要給他們帶來危險。為了逃避相親而出家做和尚,家裏人早就對他心灰意冷,這半年幾乎都沒聯係過,忽然跑迴家也不是明智之舉。橫豎身上也沒錢,還不如隨緣,走到哪算哪吧。


    跑長途的司機見多識廣,要麽就是悶嘴葫蘆,要麽就是話癆,老常顯然是第二種,從法渡上車聊他家裏閨女嫁得好兒子有出息,聊地方上過路費收得狠騙子滿地跑,聊這些年生計艱難賺錢不容易,法渡也都陪著嗬嗬嗬,說著說著就開始聊這些年跑車遇見的稀奇事。


    “易勳呐,九幾年那會兒老叔還年輕,接了活上西北拉羊皮發菜。那時候可沒這國道省道高速公路,車子走得又慢,一路上都在石灘溝溝裏繞,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見不著一個人影。那次在大石彎子來了兩個人,一老一少,看那老人麵色青白怕是病得很重,我以為是老人生病了要去縣城治病,一好心就給搭上了。倆人上了車什麽都不說,中途停車也不吃東西,年輕人光給老人喂藥,自己啃饅頭。我尋思著他倆是不是家裏困難,可他倆每頓都坐在車裏等我吃飯迴來,這哪過意得去?晚上我帶了個饃饃給那老人,老人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伸手就接過去也沒個謝,我還啥都沒說呢,那年青人過來嘴裏嘟噥了一句話,老人立馬就把饃饃扔了,直挺挺的朝後跳了一步,那姿勢特別恐怖。咱們活人要跳起來都得先彎下膝蓋吧,可他那就像旱地拔蔥一樣,嗖一下跳過去了。我那會兒就嚇呆了,年青人過來衝我笑,還從兜裏掏了兩張大團結給我說是車費,也沒再坐車,帶著老人就走了。後邊我才明白過來,那是湘西人趕屍迴家鄉呢。屍體那麽些天都沒有腐爛,估計就是靠年青人那藥撐著。魂走了,那身子就剩了空殼,早沒必要吃喝了,它要是再吃了陽間的東西,身子立馬就要腐爛的。”


    “常叔啊,這些故事還是別講了,聽著瘮得慌。”別的倒還罷了,法渡最怕的就是那些靈異事件,說起來就是一身的雞皮疙瘩。


    “青天白日的,你又是個大小夥子,聽個嘮嗑還害怕?”常叔大笑,“沒出息。”


    法渡哭笑不得,俗話說越怕越挨,現在小唐已經不在身邊了,那條巨蛇白夜更是躲都躲不及,這會兒要是真引來了什麽妖魔鬼怪,那就不是玩笑了,是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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